我一时无言以对。说实在的,要不是关键时候许一梵给他作掩护,他怕是连挪威都逃不来。唉,也算我倒霉,人家都是他乡遇故知,我倒好,尽是些仇家!
“她是我的女人。”这时,叶景明发话了。他望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道,“船在十海里以外。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
他的声音简短有力,莫名地让人觉得安心。屋子里一下子沉寂下来,只有壁炉里偶尔传来几声噼噼啪啪的碎裂声。
“兄弟妻不可欺。”终于,钱泾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跟了你,过去自然是一笔勾销。”
远远地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刚才那个警官。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钱老板,你的朋友真是好极了,居然给你千里迢迢带来了乐器。”
“要不是忙着做生意。我定然是个了不起的艺术家。”钱泾渭有些得意地指着墙上的一幅圣母像给我们看,“这就是我的作品。”
小树扫了一眼那圣母像,恨不得眼睛都要瞪出来。
“有什么问题吗?”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画上不过是一个披着白色头巾,身穿蓝色外衣的和蔼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旁边有三位博士正对他的出生表示祝福。
“他用的是群青。”小树小声在我耳边说道,“我以前在大学教室做清洁工,听那些画中世纪彩画的家伙说过。”
群青?天啊,不会就是那种号称比黄金还贵的青金石粉末吧。传说米开朗基罗想画一幅蓝衣圣母,却因为这种颜料的造价太高而始终找不到赞助人,无奈只好放弃。当时罗马城富庶无比,人人朱紫却无人问津,可想而知有多么贵重稀缺。
犯罪分子艺术起来真是够要命的,我仔细地盯着那片蓝色看,只觉得画布上每一寸涂的都是金子。
“我一向很喜欢画画,尤其喜欢那些颜料。”钱泾渭笑着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小木桌。上面摆着二十多个格子的颜料,什么藤黄,铅白,赭石。最后一个格子里的蓝色几乎要溢出来,那正是青金石的粉末。
“确实,在钱先生的帮助下,我们重新粉刷了隔壁的值班室。”他耸了耸肩,轻轻地抿了一口咖啡,“这里的潮气简直太可怕了。”
他手里的那只粉绿的骨瓷茶杯引起了我的注意,这只杯子和桌上的英式茶具一样,也是外壁上以纯色打底,画满了繁复的水果枝子。可就在他举杯一饮而尽的时候,我看到了底座上“乾隆内造”四个字。
“警官,你的杯子很漂亮。”这话一出,叶景明和钱泾渭的眼神一起落在我身上,特别是后者,虽然背对着他,可是我能感觉到有一股强烈的能量直戳我的后背。
“中国瓷器。”蓝眼睛显然对我的识货感到愉悦,“这原本是一对,钱先生打碎了其中一个,剩下的就归了我。”
我对他点点头。这位可怜的警官大概并不知道,中国的粉彩瓷器,特别是乾隆年间的,之所以有那么艳丽豪奢的颜色,乃是因为工匠在烧制好的瓷器上涂了砷,正是那层剧毒的物质让颜色透出粉扑扑的漂亮。
这钱泾渭真是够阴险的。不过,就算能拿砷去毒死看守,估计也得有那么一阵子。钱泾渭能熬过剩下的几十年吗?
一阵阵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接着就是走廊上整齐有序的跑步声。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小跑着进来,为首的一个啪地立正,向蓝眼睛敬礼,随后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的声音很轻,讲的又是挪威语,我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天啊,该不会是叶景明派了船员从海岸展开强攻了吧?这想法要是放在从前,我必然觉得荒谬。可是这次一连在海上漂泊了三个月,种种经历已经彻底地刷新了我的三观。
蓝眼睛转过身来,刚才脸上的那种热枕就像冬天的暖气一样,迅速地消失不见,他又恢复了开始时的那种公事公办,冷冰冰的表情。“对不起,”他彬彬有礼地指着走廊,“麻烦诸位在值班室停留两个钟头。”
说完,他又转身面向钱泾渭,一脸的恳切,“钱先生,狱方需要您的帮助。” 走出钱泾渭的监禁室,我这才发现一楼的大厅里人头攒动。 虽然隔着三个楼层,我还是闻到了一阵阵的饭香。
可惜犯人们显然是不买账的。他们挥舞着刀叉,咆哮着,叫骂着。地上到处是扣翻了的盆和一堆堆白花花的玩意儿,条凳和桌子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一道道寒光在刀叉上折射进我的眼睛,更有脾气暴躁的,已经开始挥舞条凳,把它当做鼓槌,使劲地敲起了面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