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近川中岛前,二人一直将头露在水面左右环顾,以勘敌情。祖姓少年因胖得福,身体的浮力反而使得他游得更加自如。那岛上植被茂密,正好将岛两侧的观者的视线齐齐遮挡。在马上要绕过岛时,两人悄悄上岸,静静地用带着叶子的枝条遮盖住脸面,弓着腰接近沙洲的另一端。不久后,两人便看到了正在分赃的贼寇。
贼寇的确有九人,除了一个了望哨之外,全部坐在江滩上歇息,离川中岛约一百步。一个拿着长矛的贼寇站在沙滩背后的高处了探四周。因为天热,他身上只穿了胸甲保护前胸,没有带背甲。余下的八人,除了一个领头的大汉头上戴了顶有点残破的皮盔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像样的铠甲。他们的兵器都散乱地放在一边,戒备心并不是太重。其中那个女贼似乎是贼首的姘头,正在贼首的怀里欢喜地挑选着抢来的绫罗。因为距离有点远,也看不清容貌。
孙姓少年摇了摇头。一百步外的目标,这样的小弓是射不死的。但是寻着岸边看去,那被劫掠的苦主船只就搁浅在滩边,离岸上贼寇约三十步。若以此为掩护射杀贼寇,则将大有把握。
想罢,孙姓少年用手指略指一下那船,向祖姓少年示意。后者心领神会。二人悄然退至沙洲岸边,扔掉树枝重新下水,然后在水下潜泳到被掠船之底部,在贼寇视线的后侧,蹑手蹑脚地登船。
船上横七竖八躺着吕船主以下四位船工的尸体。四人都是一箭封喉毙命,船主本人则在前胸又多中两箭。由于尸体都搭靠在接近江岸的一舷,所以自然构成了掩护,可以让两少年不至于过早暴露。
两少年透过尸体的缝隙处往岸上再仔细观望。贼首四十多岁的样子,一脸横肉,头上的皮盔歪带着,嘴里嚼着一根胡瓜解渴,旁边插着明晃晃的双刀,看样子应当是来自祖姓少年的战利品。身边的女贼约二十多岁,穿着绚丽的绸衣,裹着玲珑的身段,头上蒙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蜀锦,摇动着贼首的胳膊撒娇。看她头上的青丝梳成了堕马髻,画了愁眉,美目下扮上了啼妆,妆容凄美夺魄,为孙姓少年生平所未见(注:这其实是汉末京都洛阳妇人的流行装扮,后各分封国妇人多仿效,偏远郡县民众未必知)。这对男女左右又各有两贼,个个都长得獐头鼠目一脸猥琐,一边笑嘻嘻地对着贼首奉承,一边偷眼看着贼婆娘饱眼福。只有最后一个贼背对着自己,看不清容貌。但奇怪的是,孙姓少年似乎认识这个背影,又一时想不出是谁。
祖姓少年点点头。他已经知道如何分配那三支箭了。他躺在船舱上仰面搭上第一支箭,嘴里叼着余下的两支,期间不经意地看到了天色。奇怪,不知不觉中,天边已经滚起乌云,阳光也不那么刺眼了。莫非要下雨?
“够了!所有的蜀锦都得归老子!不许食言!”背对着孙姓少年的那贼突然发了话。看样子,要起内讧(注:蜀锦轻、薄、透、绚,名甲天下。日后刘玄德以蜀锦贿南蛮以助伐吴,诸葛孔明专断蜀锦贸易以资北伐,皆由此故)。
孙姓少年心里一颤。这似乎是同样来往于富春与钱唐的船主曹恭的声音。他坐过曹船主的船四五回船。这个人虽然看似有点小奸诈,但是开船从不误期,怎么与海贼有了勾搭?
贼婆娘冷笑了一下,用贼首吃剩下的胡瓜蒂扔向了那疑似曹恭的海贼,后者一甩脸躲过了。这一甩脸,也让孙姓少年看清了他的半张脸。对,是曹恭!那延及下巴的络腮胡!
曹恭被那婆娘激得大怒,一跃而起,拔起了贼首身边的一把刀,指着这对男女,高声喝道:“在吴郡,只有我曹某负人,岂有人敢负我曹某!”
那女的马上躲到了自己男人的身后。贼首和其手下也纷纷抄起兵器与曹恭对峙。稍远处的那了哨本来已经放下兵器,背对着江岸小解,听到这边的声响之后立即转回头来去取长矛。但是,因为他站得高,恰好这时候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在江边搁浅的小船中直起身子,张弦对着岸上的匪贼!
“有——”他刚想喊出“有埋伏!”,张开的嘴便吃了祖姓少年一箭,连带地还崩掉一颗门牙。血从嘴里喷出,他捂住脖子倒地“咕噜咕噜”呻吟,无法控制的血流倒灌入他的肺,令其窒息。刚被拿起的长矛则跌落在地,顺着沙坡往下滚。众贼听见动静大惊,立即回头去看,这样就将注意力全部转向了江岸背面。抓住这机会,祖姓少年再发一箭,正好射中了带着头盔的贼首的后颈,箭头从其喉咙处伸出了三寸。那壮汉一声不吭对着地面倒下,体重将伸出的箭头压回了颈腔,结果在入箭出渗出更多的血。本来就歪带的头盔则滚落到了一边。他的婆娘立即吓得挥手惊叫,头上蒙着的蜀锦飞了起来,正好蒙到了他男人的后颈,沾染了一片殷红的风采。
甚好!最难对付的长矛手与匪首已倒伏!趁着祖姓少年仰身搭上第三支箭的功夫,孙姓少年持刀跳出船帮,大叫道:“贼寇,官兵在此,还不束手就擒!小心再吃小爷一箭!”。孙姓少年特意提到“再吃小爷一箭”一句,让匪贼误认为船帮里埋伏的只有一人。这样,祖姓少年便还应有机会至少再射一箭。
众贼人先是一惊。但定下身来,看到所谓“官兵”就是一个持刀少年,立即又恢复了杀气。除了那妇人之外,众贼立即抄起明晃晃的 剑,左右包围上来,大喊:“刚才的箭是你放的吧!给甘大哥报仇!”
通匪的船主曹恭犹豫了一下,随后也拿着原属祖姓少年的一把刀,加入了包围圈。这时也突然发现来人的脸蛋有点面熟。对了,那不就是富春县的孙——
他刚想报出那少年的全名,张开的嘴也中了一箭,手里的长刀脱手飞了出去。射罢,祖姓少年立即将头缩回了船帮,心中暗骂:络腮贼,叫汝窃小爷的刀!
于此同时,孙姓少年拔出手里的令旗,用大力向左边挥起。因为浸透了江水,那劣质的令旗已经褪了染料,于是饱含着红色染料的水点子便四处飞溅,使得少年的脸庞就好似溅满了人血点子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