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元二十三年的冬天格外的冷,算得上是多事之冬——宫中的一场家宴,算是彻底打破了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平和,长安城的天仿佛也跟着变了颜色。
一夕之间,小公主中毒而死,谢贵妃复宠,皇帝病倒,而太子则是被一旨诏书而幽静东宫。太子身边的几个内侍,包括兰射都被当庭打死。
一时之间,东宫上下被关得严严实实,连一点声息都透不出来,犹如寒窟一般。朝中上下噤若寒蝉,那些原本偏向东宫的臣子们但凡知道些事情的也都不敢多问一句——家宴上,小公主中的毒哪来的?太子身边那些内侍是犯了什么错?陛下为何要幽静东宫?
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诛心,他们到底还是惜命的,可不敢多问什么。
左仆射许瑾之乃是已故元德皇后的胞弟,与皇帝相识于少时,情意深重,自是极得信重。故而,他也是皇帝病中休朝后第一个召见的臣子。
这一日,许瑾之才刚入了甘露殿还未见到来人,便已经闻到了那一直都没有散去的药香——正月里天气正冷,皇帝病中又不好受冻,故而甘露殿的门窗都是关得严严实实,便是连放下来的帘子都是极厚的。
只是,皇帝病中不喜熏香,甘露殿里一直不断的龙涎香反倒是被药香给替代了,又因为殿中还烧着炭,倒是把那药香捂得暖暖的。一阵暖风过去,拂在面上,只觉得皮肤也都跟着紧绷起来。
许瑾之才入了殿便把自己还带着殿外寒气的披风交给了边上的美貌宫人,恭恭敬敬的立在帘外,静静垂首等着。然而,哪怕是他,站在此时的甘露殿中,也不免觉得这安静如死的等待实在是令人胆战心惊。
好在,许瑾之到底也没等多久,不一会儿便见着黄顺掀开那厚厚的帘子,躬身从里头出来,猫儿似的步子,轻的听不见声响。只听黄顺压低声音,轻轻的开口道:“相爷,皇上请您进去呢。”
许瑾之微微颔首与黄顺示意了一下,很快便也抬步随着黄顺往里去。
往里走了几步便能看见一座极大的绣屏,上面绣的乃是海上生明月,明月高悬在夜空,海上波涛汹涌,一眼望去景致恢弘壮阔、图案针脚严密,绣屏风的人显是下了一番苦工的。
许瑾之觉得眼熟,不免多看了几眼,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皇帝的甘露殿,他便连忙敛神垂首。
也就是此时,他忽而听到皇帝的声音。
“那是皇后当年给朕绣的。”皇帝在宫人的服侍下,慢慢的自榻上坐起身来。他背后还靠着两个枕头,面上的笑意淡淡,只是扬起的薄唇上却没有一丝的血色,“朕从皇后那里要来的时候很是喜欢,在殿中摆了一会儿却又有些不舍得,叫人收去库里了。如今病中想起来,便叫人摆出来——现在不用,以后恐怕是用不上了。”
许瑾之闻言大惊,连忙俯地叩头:“陛下,还请陛下慎言。”他的额头抵在地面上,因为殿中烧着地龙的缘故并不是很冷,可他依旧出了一身的冷汗,“陛下春秋鼎盛,龙体康健,何出此言?”
也不知皇帝是否将许瑾之的话听进去了,面上神色不变的叹了一口气:“起来说话吧……”他眉梢一抬,伸手招了招,示意对方坐到自己跟前来。
许瑾之斟酌了一下,只得小步挪到前面,谨慎的站在榻边。
皇帝却有不悦,眉心一蹙,剑眉微扬:“坐下说话!”
许瑾之只得依言坐下,满面凝重。
皇帝沉吟片刻,这才开口道:“人皆道万岁,以为天子不老,可天子也是人啊……”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许瑾之的身上,“朕也会老也会死,可朕如今想的却是——朕千秋之后,几个皇子里,何人能担得起这大周江山。谨之,你怎么想?”
许瑾之面色微变,连忙道:“臣惶恐……”他顿了顿,试探着开口道,“陛下已立东宫,想来心中应已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