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太爷伸手虚扶一把金承业,脸上的神色里依然带着恼怒,落在众人的眼中倒是可以理解的:谁也不希望自己女儿的名节被牵扯到旁人的家事中。
更何况牵扯到的钱家女儿还是钱老太爷已经早亡的女儿呢?换作是谁此时对金家也有几分怒意的。
不过听话听音儿,听到钱老太爷对金承业的话,众人都知道钱老太爷对金家还是不错的,并没有打算和金家翻脸的打算。
倒底是说过亲的人家,两府之间的交情应该还是有的。
也因他一句话,众人看向钱氏的目光里不见了同情了,同时不少人自动自觉的走远了几步,不想再立在赵四爷的身后。
那个金家的所谓钱氏,和赵四爷一起口口声声说是什么钱家的女儿,如今人家老太爷来了,一句话就说明白了:他们在骗人啊。
淑沅没有作声,只是乖乖的施了一礼。因为在场的人里头,她和金承业还有钱老太爷都无比清楚钱氏的身份:钱氏说了很多谎,但有一句话是真的,那就是她的身份。
钱氏所有的假话也是基于她的身份,如果她不是钱家的女儿,自然也不可能是金承业的妻房:不管她是不是红杏出墙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她对金承业的指责根本就不存在。
她一双眼睛看着父亲,唇抖了又抖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她真得不能相信她的父亲会如此的狠心。
钱老太爷只看过女儿一眼,在他远远走过来的时候,在众人还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之后他开口便没有再看女儿一眼。
有恨有恼,可依然有着心疼。那是他的女儿,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啊,为人父亲岂能会心不痛?
当年为了保下钱氏的性命,他可谓是用尽了心思;虽然他不能再和女儿相见,但是知道女儿活着,他还能再求什么呢?
哪怕女儿是为奴为仆了,但是他相信金家不会苛刻于她:为此,他每年也没有少用心思给金家些好处——不能是在明处,也不能引人注意。
做为父亲,他是真得尽力了。
甚至于,他这两年来还在想,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可以把女儿偷偷的接出来:那只是金家的一个仆妇了,只要不引人注意,把女儿弄出来给她建一座庵堂,总强过在人家为奴为仆。
同时,也让她为自己修个来世吧。女儿做错是做错了,他也怒过,在气头上都生出过要打杀女儿的念头;可是父母就是父母,再生气也有气消的时候。
气消了,他便只会心疼女儿了,只想着能为女儿做点什么。
可是钱老太爷万万没有料到,他今天在府中会见到金家人,更没有想到事情依然和他的女儿有关。
他那个不安份的女儿,居然又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钱老太爷现在的身子还在微微的颤抖:在旁人看来,他是被金家人气到,事实上他是被女儿快气死了——让他如何做是好?
站出来,站到女儿身边,指着金家人的鼻子大骂一通,同样颠倒黑白帮女儿出口气?
他做不到。不是不足够疼女儿,而是他并不仅仅是钱氏的父亲,他还是其它的儿女,还有着孙子孙儿;同时,他还是钱氏一族的族长!
女儿的所为,他并不认为可以成功;就算现在成功了,将来呢?纸里是不包不住火的,假的也变不成真的:如果当初不是钱氏真得与人有染,他身为父亲岂能和金家善罢甘休?
瞒的过一时也瞒不过一世。到时候女儿的气是出了,可是事败的那一时却要赔上钱氏一族的名声!
他真得做不到。为了他的其它儿女,为了他的孙子孙女,为了钱氏一族的族人们,他不能站到女儿身边去昧着良心指责金家人。
他输不起。
除此一点,他更为头疼的是女儿叫破自己的身份,还翻出当年的老帐来;就算他不站到女儿的一边,可是世人知道了女儿当年的事情,让钱氏一族的女子们如何自处?
钱家的女儿还要不要嫁人了!
他的女儿有今天完全是自作自受,可是钱家其它的女子们都是好孩子啊,为了她一个就搭上那么多孩子的幸福,让他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在女儿和宗族之间,他只能选一个。而他的选择也只有一个,唯有一个。
钱老太爷无比清楚,钱家想要置身事外只有一个法子:不管金家和他的女儿闹到什么程度,都不会影响他们钱家半分。
那就是,他没有那个女儿,他的长女早已经去世了。此事,却极易取信于人,因为早几年他们钱家为了堵人的口舌,便弄了一座坟说是钱氏的。
也正因他们早些年并不在此城中,也正因他的女儿和金承业成亲并非是在此城:事情就这样被金钱两家给瞒住了。
城中几乎无人知道金钱两家曾有过一门亲事,更无人知道那个钱家说不幸死去的长女,其实还活在人世。
钱老太爷对金承业口下留情,除了迁来时得到金家太多帮助外,也是不想激怒金家:他怕金承业恼恨钱氏,再把他们钱家拖下水不可。
所以,他话里话外才会对金承业盛赞,为得就是想让金承业应下他的话:他不认钱氏,还要金家人同意、要金承业同意才可以。
选择作了出来,且很快。其中的艰难与痛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所以他开口后才没有看女儿一眼,怕自己看过去会生出更多的不舍来。
再有不是,那也是他的女儿啊,捧在掌心里疼了十几年的女儿啊!
赵四爷也被惊呆了,看着钱老太爷的嘴巴愣在当地,一时间根本没有找到合适的话。
钱氏终于哭倒在地上:“父亲,父亲,你这是要女儿死啊。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可是父亲给个痛快话,女儿岂敢违命?”
“你不认女儿,却让女儿如何死,又让女儿如何自处?!”她是真得凉透了心,也真得伤透了心。
原以为看到父亲会得到父亲的怜惜,因为几年来父亲一直在照顾着她;却没有想到相见的一刻,却被父亲的一句话就置于死地了。
钱老太爷听到她的话心中一痛的同时也生出怒意来,女儿如此行事并没告知他一声,如今还要指责于他:不是他不慈,而是女儿把他硬是放到了火上烤,他根本就没得选啊。
钱家原本不如金家,但是就胜在清贵两个字上;如今钱家在城中能有一席之地,也因为清贵两个字——所以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啊。
中兴钱家,是他这一辈子的愿望,也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岂能毁在女儿的手上?
“你这个妇人胡乱称呼什么,哪个是你的父亲?!你有什么事情如实说来,牵扯我死去的女儿,当真是可恶至极——不捉你去见官,你便不识王法两个字。”
钱老太爷开口怒斥钱氏,同时言明要把钱氏交给官府。
不是他为了钱家要牺牲女儿,而是他做为父亲还想为维护女儿:依着钱氏所为再留在金家,那结果不言自明了,且他不能再向金家开口求恳一个字。
因此还不如把女儿交到官府,到时候他也好托人照顾一二;同时也算给金家一个交待,也不会引来金家更大的怒气,免得金家人再对钱氏如何。
女儿在金家手中怕是难逃一死,但是到官府却能保住性命;因为钱氏所为只是冒名钱家的女儿,意图污主家名声罢了。
罪是不小但不还不至死,这是钱氏唯一的生路,也是钱老太爷能为女儿做的唯一之事。
钱氏闻言瞪起眼睛来,泪水模糊中看不清楚老父的脸,她用力的抹了把脸,然后缓缓的在地上爬起身:“父亲,当年你为了钱家所谓的名声,便不管女儿丢下女儿在金家受苦!”
“今天,女儿想你的苦衷无非还是钱氏一族的名声,还是家中那些嫁了与未嫁的女子们——可是,你想过没想过我?凭什么要让我为钱家的名声搭上我一辈子的幸福。”
“我告诉你,我不!”她忽然声嘶力竭的大喊起来:“我不!钱家没有一个人为我做过什么,这几年来他们没有念我一点儿好,反而只是咒骂于我。”
“父亲你现在也如此狠心,那就不要怪女儿了。我,凭什么要为那些恨我不死的人牺牲?”
“把我交给官府?行啊,那咱们这就走吧,看到大堂之上你再如何说——你说我不是你的女儿便不是了?我可是你亲生的骨肉,在钱家长大的,有的是人认识我,我也有的是法子可以证实我是钱家的骨肉。”
“且,我还知道钱家秘密。”她咬牙:“钱家不视我为骨肉,我又何必视钱家为家?你做得出初一,那女儿就不得不做十五了。”
她,恨上了钱家,恨上了自己的父亲。不管今天的事情成与不成,她都不会放过钱家。
如果她事败的话,也要把钱家拖下水,让钱家声名扫地,让她父亲所关心的那些钱家女儿都生不如死!
如果她事成的话,那世人自然知道她为钱家女儿,那个时候还用得着再多说一个字吗?钱家的名声自然还是一文不值了。钱老太爷伸手虚扶一把金承业,脸上的神色里依然带着恼怒,落在众人的眼中倒是可以理解的:谁也不希望自己女儿的名节被牵扯到旁人的家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