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华夏睁眼时,正身处一间书房,勉强算是书房吧,只是这里一摞摞堆着的不是书,而是写满卜辞的甲骨,这一次,他是商王武丁时期的贞人。
他简单打量了一下四周,很简单的房间,木柱撑起了整间屋子的架构,内里没有什么装饰,只一堆一堆的甲骨。
那些写过卜辞、断过吉凶的甲骨,是过往的档案,被整整齐齐地堆放在房间的一侧,以备日后需要时查看,而另一侧是未经整治的龟甲,有些甚至是刚刚从龟腹上剥下,上面还带着胶质鳞片。
穆华夏手边就有这么一块,他方才正在刮去鳞片,而后还要锉其高厚之处,让甲版匀平,再进行打磨,使其有光泽,这样才算是一块能够使用的腹甲。
鳞片刮到一半,穆华夏翻来覆去看了几眼,随手放到一边,他隐约记得今天似乎有大事,还没等他想起来,门外已然传来了乐声。
是了,今日商王大婚,三日前卜,今日大吉。
穆华夏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粘的碎屑,又沾了沾水洗去腥气,这才出了门。
商王大婚,自是气派非凡,祭天告祖的高台上,王与王后着华服比肩而立,主祭的官员唱着颂词,金石铮铮,高妙恢弘,余音不绝。
穆华夏听着,只觉龙鸣凤吟之声如若可拟,大抵不过如此了。
高台上的女子,凤眼朱唇,微扬的眉眼总带着三分睥睨天下的傲气,这种时候,她似乎应该是带笑的,可那唇角努力良久,只抿出几分冷然的善意。
也罢,这般长相、这般傲骨,生来本就不是为了笑的。
乐鸣锵锵,可穆华夏却不及他顾,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一个女子,垂手而立,双眸容下了天地。
恍惚间,一枚玉凤入了他的眼,玉凤无眸,却飘然欲飞,那是千百年后在博物馆里断然见不到的活气,穆华夏已然明了了她的身份,妇好,商王朝最传奇的女子,帝国赫赫功名的女将。
正午的烈日洒下金光点点,落在王与后的华服之上,更显熠熠生辉。
那占卜的贞人没有说错,今日,果真大吉。
王与后行完最后一拜起身,礼毕,众臣齐颂,贺王新婚。
商时的酒不好喝,好在度数不高,不会醉人,但酒过三巡,却已是有人开始熏熏然不知今夕何夕,比如穆华夏身边这位。
“王今日大婚,大吉,大吉!”
穆华夏认出他正是为此事占卜的贞人,据说为了此事,他占了十次不止。此刻,他正手舞足蹈,摇摇晃晃,穆华夏笑着扶了他一把,却被他赖上,倒在穆华夏身上不肯起来。
他似乎也认不出穆华夏是谁了,只模模糊糊嘟囔了一个名字,而后刻意压着声音,神神秘秘地往穆华夏耳边凑,“偷偷告诉你,王新娶的王后,是王捡来的。”
这是什么说法,穆华夏只当他醉了,没过分深究,敷衍地应着。
那人以为穆华夏不信,有些着急地挥了挥手,险些给穆华夏一巴掌,“你别不信,是真的,王去北边打仗,她家被土方剿了,孤苦伶仃的,被王捡回来了。”
“是吗?”穆华夏一边出声应着,一边试图把这人拎起来扶直了,不然这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