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昌寺归来,心里却总也无法像往常那样静若死水,仿佛春风吹皱了一池春水,荡起层层涟漪。
闲着一件白色的单衣,斜鬓一支白色的茶花,静坐在池边,看着水里的清荷,袅娜的开着,低头,缓缓地拨着水,感受着那丝丝清凉划过手心,醒彻心底。“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是谁在荷塘的那边吟着这首诗?慌忙站起,不安的向那边望去,却是一个身着紫袍的青年男子,眼生得很。“好诗,好诗!”那人好似没有注意到这边疑惑的眼神,自顾自得品砸着《诗经》的余味。尽管心有疑问,可是毕竟是陌生人,父亲的客人也不是没有可能,还是不见为好。
移步,径直向深闺而去,细细的回味着那句诗,那不正是自己的处境吗?多走一步都可能是错,及时止步才是智者所为。
李逸望着荷塘这边匆匆离去的暮贞,轻笑,眼里全是无尽的深意,这便是姑母留下的那个小表妹吧?那个小小的,带着几分孤傲与倔强的丫头,那个在别的孩子嬉戏时,还捧着书蹙眉的小呆子吗?这么多年不见,竟出落成了现在这样一位不食烟火的绝尘少女……听说就要嫁给沛王了!呵呵,一个有着一半蛮夷血统的女孩能有多大能耐,竟连当年狠心抛弃女儿的祖父,也不得不到长安来攀攀亲戚!但是,胡种就是胡种,就算眼看一步登天,还是不免胆战心惊吧,要不怎么会听到这句诗,就落荒而逃呢?
一个苍老的华服老人坐在肃王府的正厅里,四处打量着,明明很是严肃而不悦的脸上却故意强挤着笑容,皱得像是一颗核桃。“贤婿啊,想不到你一个异族王子,在这长安生活的这般如鱼得水,如今更是成了沛王殿下的岳丈,以后……哈哈!真是皇恩浩荡啊!”“承蒙陛下和娘娘抬爱,也是暮贞这丫头有些缘法,小婿才能在这里安生立命,聊度余生。”肃王也客套的说,不卑不亢,不见丝毫亲切与喜悦,即使客居久了,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立身本事,但此刻还是装不出来,心里全是沁儿死时的遗憾与孤单,全是沁儿和自己在一起时永远蒙着伤心的幸福。
想到沁儿,肃王的脸色更是不佳,但还是隐忍着不言不语。
当年将沁儿赶出滕王府时,他何曾有过片刻的犹豫,是谁那样决绝的断绝父女之情的,如今,又是谁在闻知暮贞嫁给沛王的消息后,不远千里从封地匆匆赶来,想着再续亲情的。自己这位岳丈果真精明,肃王觉得一阵彻骨的寒冷,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啊!
“来了这么久,怎么没见暮贞丫头啊!”提起暮贞,滕王脸上挤出了一丝谄媚的笑,皱得更厉害了。肃王淡笑,冲丫鬟摆了摆手,“去,把二小姐找来,滕王殿下光临寒舍着实不易啊,快叫小姐速来拜见。”肃王的话里分明含着讥讽,滕王依旧笑着,仿佛什么也未曾听到。
一盏茶的功夫,暮贞款款的立在了厅上,秋香色的衣裙,别致的发髻,镶着海珠的步摇精致大方。脸色依旧如常,看不出喜恶。“贞儿见过外公。”很端庄的失礼,滕王却在她抬头的那一霎那,惊得合不上嘴。“沁儿,可是沁儿?”他颤颤的说着,起身,茶盏掉下,碎了一地。走近,细细的打量再三,滕王难掩失望,“我险些忘了,沁儿已经辞世好久了,咳咳……你长得真像你的母亲!”暮贞抬头看着这位自己素未谋面的外祖父,心里五味杂陈,她好想从他的眼里找到自己那早逝母亲的音容笑貌,可是没有,所谓的至亲血肉,也只是在无路可去时家人狠心的抛弃。纵使和整个世界作对,母亲当年都没有过退却,但母亲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世界中也包含着自己的家人,亲人。滕王姬妾众多,子女盈门,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沁阳郡主,和整个世俗起冲突呢?如今的外祖父,一脸慈祥,仿佛当年什么也没有发生。暮贞想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真正的内心。
暮贞那双洞察世事般的澄澈眼睛带着好奇的考究,叫滕王有些不自在,他脸色恢复了平静,坐了下来。他没有注意到,旁边自己的贤婿,脸色已是十分的难看,隐忍着怒火的眸子,血丝密布,像是困久了的兽。不能再忍受了,肃王的心像是有万千虫蚁在啃啮,沁儿,若他不是你的父亲,我又会如何?若他不是你的父亲,我大概也不会有这么深的恨,同样,我也不会忍着这份恨,叫它折磨着我的内心,叫我痛的难以呼吸!沁儿,泉下有知,你听得到吗?沁儿,我怎么处理这件事?你告诉我,告诉我……
一时间厅里静的仿佛能听到三个人各自报怀的心事,酸酸楚楚,凄凄伤伤,呢喃着多年前缭绕的爱恨纠葛,随着时间的尘埃被掩埋的一段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