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启文做了一个梦,梦中的父亲是少见的严肃,他端坐在案前,正在起草一份有关赈灾的诏书。
徐启文站在案前,只敢低头看灰黑色的地毯,百无聊赖的他甚至还有空听听窗外数枝上的鸟叫声。
不知道立了有多久,徐老将军终于搁笔。
“吾儿。”
听到父亲的号召,徐启文快步上前,应声道:“父亲,孩儿在。”
在徐启文入狱后,徐老将军四处奔走打通关系,最后才将徐启文从狱中捞出来,在徐启文从狱中出来后不久,徐老将军就官复原职。这其中要说没什么妥协,徐启文自己都不相信。
他很自责,深感死自己拖累的徐老将军。至此以后,他就不大敢在父亲面前胡闹,忤逆父亲的意志了。
徐老将军起身,面向窗外,负手而立。
“吾儿,你恨为父吗?”
恨……?
“怎么会——”徐启文又前迈一步,有些急切。
徐老将军抬起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吾儿,”老将军缓缓地说,“如果不是我乞骸骨,幼时极为聪颖的你不会选择成为纨绔,以此来降低他人对为父的戒心。至于后来的入狱事件,其实并不是为父救了你,而是你因为老皇帝借用了御史大夫对为父的恨意,你不过是因为为父被卷入其中的……”老将军此刻已经没有半点战场上的风骨,显得无比疲惫,“启文啊,你本——”
“父亲。”
“你本来更加自私地活——”
“父亲!”
在经过徐启文的两次强调之后,老将军终于不再言语。
徐启文向徐老将军拱手作揖,这略显关系生疏的礼节,此刻却烘托出环境的肃穆。
“父亲啊,覆巢之下无完卵,唯有长在徐家的徐启文才是徐启文。”
徐启文没有在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徐老将军能够理解。
这高楼将倾的亭台,这摇摇欲坠的家族,同样也是那个生他养他的家。也就是说。
将要毁灭他的和曾经创造他的是同一种力量。
就像爱与束缚总是捆绑套餐一样。
徐启文在接受徐家带给他的温情和便利的同时,也将承担起沉重的责任和先人的使命。说到底,徐启文恐惧的从不是死亡,而是独自一人的存活。
徐老将军放弃了劝告,长久地凝视徐启文,半晌,才继续说道。
“吾儿,你说实话,太子和二皇子,你会选择哪个?”
……
“这很重要吗?”
徐启文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如同以前无数次一样。
“很重要。”
徐老将军的声音沉重宛若洪钟,盖过了那树声、鸟声。
……
“我选择……”
……
“太子释。”
徐启文猛的醒来,从噩梦之中苏醒,大口呼吸妄图掩盖剧烈的心跳,随着呼吸地逐渐平静,他首先意识到的是最近的噩梦太多也太过频繁,那些本以为已经压抑在心底的往事再次涌现。
随后他才意识到昨晚又发生了什么。
不过身边已经没人了。
周身已经不知被谁细心上过了药物,连同手上扎的瓷片也已经被细细地处理干净了,因为昨夜从操劳过度加之药物带来的凉丝丝的舒适感,虽说是刚刚醒来,可是徐启文又想睡过去。
好好地休息一次。
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起码在主子大计完成之前。
这是最后的了。
徐启文翻身下床,虽然每一寸身体都在叫嚣着不适,但他的步伐走得极其稳健。
屋外空无一人,偌大的太子府连一声鸟叫声都听不见,至于开得烂漫的春花也在晚霞的烘托下死气沉沉。
徐启文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翻开床板,下面是一条黝黑的隧道。徐启文拿起火把,径直走入暗道。
伴随着床板合上的声音,漏壶中最后的一滴液滴滴落。
这条路很漫长,漫长地像是从出生走到死亡。
火把的火焰明明灭灭,木材燃烧劈啪作响。
那抹赤红是他眼中唯一的颜色,一如从前。
在徐老将军被赐死,整个徐将军府都被焚烧净尽的那晚,徐启文对着徐老将军冷透的尸体鞠躬一鞠躬,没有在徐府的书房多做停留。
他要去跟妹妹徐诗诗吃一顿饭,他最后的一顿饭。
也是庆贺妹子出嫁的送别饭。
徐家和太子府的婚姻终是没有被废除,不知是老皇帝良心发现还是徐启文的运转出了结果,总之,徐诗诗获得了存活下去的资格,本就与一切事情无关的她可以继续她的人生。
徐启文并不担心太子释在婚后会对她不好,某种意义上整个徐家都是替他去死的,如果他不想让幕僚寒心,就算是装也会装出一副对徐诗诗关怀备至的模样。
这就够了。
真心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展现爱的行动。
人们说到底是行动的集合而非情绪的集合。
树影婆娑,在黑夜中仿佛张牙舞爪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