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半, 飞机上,祁蔓靠窗,对面黎言之道:“喝点什么?”
她抬眼看黎言之, 对面女人优雅姿态, 黑白套装, 真丝白衬衫,料子坠感很足,衣服服帖在她身上, 将曲线勾勒出来,衬衫两边袖口往上折到手肘,露出白净纤细的手腕, 黎言之给祁蔓端一杯茶, 祁蔓接过, 抿唇:“谢谢。”
黎言之抿口茶:“要不要休息会?”
休息?
祁蔓现在有点想从飞机上跳下去, 她真是疯了才同意黎言之看星星,更是疯了才同意回领养院看。
哪里的星星不一样?
可她还是鬼使神差在黎言之问要不要上飞机时同意了。
黎言之喝酒了,她又没喝酒,想装醉改口都不行,只能硬着头皮上。
飞机上除了两人还有保镖坐在不远处, 祁蔓没话说看窗外,黎言之低头品茶, 神色自然。
落地时间比她想的早一点, 开车需要两三天的路程,半小时不到搞定了, 祁蔓下飞机就被黎言之带上车, 哪怕是在这里, 黎言之的车依旧是加长款的豪车, 是她一贯作风,祁蔓跟她后面上车,隔了会打开车窗。
外面寒风阵阵,雨城不似海城,海城临海,风吹起来带着一股腥气,这里空气更清新,不过这里没有海城繁华,十点过后,街上的店铺几乎都锁门了。
街道边路人三三两两。
黑色轿车行驶在马路上,偶尔引起个别人注意。
祁蔓始终偏头看窗外,这街道,她走过很多次,清晰记得,从她家到领养院需要多久,从哪里更近,哪条路更好走,甚至路上有几棵树,树的间距她都一清二楚。
是的,黎言之离开后,那里改名领养院了。
她刚被领养那几个月,放学压根不回家,都往领养院跑,她妈找过来,她就很倔强的说在等人,不肯和她回家,她妈没辙,就会坐在领养院门口陪着她。
一大一小,从夏天等到冬天,从热风等到冷风,有次她发高烧,还坚持晚上过来等,被她妈拽去医院,两人吵了一架,她妈打了她,第一次凶她,让她以后别来等了,还说等不到了,她回家发好一通火,后来在电视上看到黎言之,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可是很消瘦,那是分别后她第一次看到黎言之,后来上学了,她才知道和黎言之有天差地别,可她坚持黎言之会回来接她的,只要她更优秀一点,再优秀一点,黎言之会回来接她的,她答应过自己。
可左等右等,她等不到,就直接找过去。
黎言之按下车窗的刹那,她特别紧张,双手紧攥住裤管,她紧张的不是看到黎言之,而是她以为黎言之是来接她的。
她那时候还在想,要不要问黎言之,为什么才来。
可黎言之没给她机会。
车内安静,黎言之问:“回来过吗?”
祁蔓想几秒,肯定摇头:“没有。”
自从她找到黎言之,就再也没回来过了,也早将这里的事情深埋,最好永远记不得。
黎言之抬眼看她,语气温和道:“我前阵子回来过一次。”
回来。
祁蔓垂眼,看来黎言之全都想起来了。
她没问,黎言之也没继续说,只是一瞬不瞬看她,前不久黎言之确实回来过,她一个人挨边走,这里和记忆中相差太大太大,占地大了两三倍,里面设备也全部更新过,从孩子起居到课堂,全部大变样,唯一没变的是,她们小时候那块区域被搁置了,一栋房子孤立在旁边,和四周看起来格格不入,听说这房子以前是警方不让动,说是要查找证据,后来几次翻新,新校长直接放弃这块区域,所以才会看起来和其他地方很不融入。
到地点后黎言之先下车,祁蔓跟她后面,下车迎面就是一阵寒风,她打个喷嚏,十月初的夜里很凉,祁蔓手臂汗毛直竖,黎言之顺手从车里拿一件黑色外套递给祁蔓。
和她身上是同一款式。
祁蔓犹豫两秒,还是穿上,顿时周身掀起黎言之的香气。
浓郁的,熟悉的,祁蔓抿唇,对黎言之道:“黎总想去哪里看?”
黎言之偏头:“进去看看。”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之前打过招呼,她们一行人进大门居然没被门卫拦下,一行人大摇大摆走进去,过第一栋房子时后面保镖刻意拉开距离,祁蔓和黎言之走在一起,身影被拉长。
黎言之转头:“还记得这里以前是什么吗?”
她指着操场的方向,自问自答:“这里以前是废墟。”
祁蔓闻言点头,是废墟,专门放垃圾的地方,也是唯一可以从孤儿院出去的后门,她记得黎言之刚来这里就往这边跑,她紧跟其后,就是不让她走,还拽着她衣摆。
记忆和过去重叠,眼前的人也和小时候重叠,祁蔓放下冷漠,她开口道:“你以前特别喜欢来这里。”
因为她受不了孤儿院的味道,她不喜欢这里的伙食,不喜欢这里的人,不喜欢这里的规矩,她很讨厌,经常准备趁夜里跑出去。
黎言之扬唇,声音带笑意:“你也特别喜欢跟着我。”
每次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偷偷从房间出来,走到这里总能看到一双手拽自己,仰头,可怜兮兮的样子,那双大眼盈满恐惧,很怕她就这么跑了。
祁蔓耸肩:“是老师要求的。”
不看好她,就会受罚,她那时候特别害怕听到惩罚两个字,所以夜里不睡觉也要看着黎言之。
“那我还要谢谢老师。”一句话被她说的暧昧无比,祁蔓余光瞥她,黎言之侧脸平静,没月光,昏黄路灯打在她脸上,将五官印的分外深邃,祁蔓轻咳一声收回视线。
两人继续往前走,到底只生活了三个月,黎言之对部分地方还是记错了,祁蔓偶尔纠正:“没有,那里以前是空地。”
她语气正经,一板一眼,黎言之看她几秒,倏而笑,不是浅笑,而是很放松,嘴角扬高,满眼都是笑意,祁蔓鲜少看到她如此开怀,有些懵:“你笑什么?”
“没什么。”黎言之笑着笑着抬头道:“你不觉得,你这样和小时候很像吗?”
祁蔓顿住,抬头看黎言之,哑口无言。
其实谈到过去,也没她想象的那么糟,那么乱。
当然——也没她想象中那么紧张。
是她自己吓自己,把情绪调到最高,拒绝去接受,其实她还是可以和黎言之坐在这里聊一聊,只是滋味并不好受。
有种时过境迁和怅然。
“祁蔓?”黎言之喊道:“在想什么?”
祁蔓回神,一摊手:“想以前的事情。”
黎言之深深看眼她,没多问,只是道:“要不要上去看看?”
祁蔓顺她视线看过去,是旧房子,二层楼高,破破旧旧,墙边还有野草蔓延,她微诧:“还能上去吗?”
看起来荒废很多年的样子。
黎言之:“试试?”
她说完祁蔓立马想到黎言之第一次带她去看星星,那时候整个院里没好地方,黎言之就说要去房顶看,房顶那时候有个□□可以上去,对于成年人,用□□上二楼的楼顶很方便,对她们,却废很大的劲,黎言之踩在□□上,她仰头,小心又胆怯:“能上去吗?”
黎言之低头看她,笑:“试试?”
语气和现在如出一辙。
一晚上而已,祁蔓已经快要全部记起曾在这里生活过的事情了,她点头。
试试就试试。
两人往里走,二层楼的房子在她们以前看来是庞然大物,现在却只觉得矮小,祁蔓和黎言之沿房子边缘走,还真找到一个□□,祁蔓看向半新半旧的□□低头。
这肯定是黎言之安排的。
这人总是这样,做事滴水不漏,什么都喜欢提前安排好。
依旧是黎言之先上□□,保镖看到她们往上爬脸色微变,想过来制止,黎言之摆手,保镖往后退半步,一双眼睛依旧盯黎言之,生怕她摔下来。
黎言之上去后祁蔓紧跟其后,房顶远不像从前,一脚踩在上面,咯吱响,像是撑不住两人体重,祁蔓走的胆战心惊,她脸微白,不敢低头看,走前面的黎言之瞥她神色倏而伸出手在她面前。
纤细的手指,笔直修长,手掌白净,以前每次上来都是黎言之拉她手,祁蔓清楚记得她掌心的纹路,记得她的温度,记得这双手带来的柔软,可现在——
祁蔓双手垂在身侧道:“黎总先走。”
黎言之掌心空荡荡,她神色没变,只是蜷缩回手点头。
两人继续往前走,到中间时才停下,房顶常年失修,被雨水腐蚀,还有野草蔓延,环境并不算很好,但两人并没有嫌弃,黎言之择一处坐下来,仰头看。
祁蔓站她身侧,黎言之不是有洁癖的人,但她对一切要求都很高,尤其是生活质量和环境,祁蔓和她生活了几年,再清楚不过,可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就这么落落坐在这里,周身满是狼藉,祁蔓心头更复杂,她想几秒,还是坐在黎言之身侧。
“那是什么星星?”黎言之随手指一颗问祁蔓。
祁蔓想到以前黎言之特别喜欢胡诌,约莫是年长几岁,她需要这种微弱‘虚荣心’,总觉得比自己厉害,所以面对繁星她总是喜欢胡扯:“那边知道吧?叫牛郎织女星,我妈说的。”
她似懂非懂:“什么是牛郎织女?”
“说了你也不懂。”黎言之特别傲气:“下次说给你听吧。”
她手指向另一边:“那个是卫星。”
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懂,特别崇拜的看着她:“还有吗?”
“还有金星这些咯。”黎言之回她:“不过这些要用望远镜看,望远镜你知道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