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年,沉寂多时的东宫迎来了它的新主人,七岁的姜涔云正式被册立为皇太女,搬出当今皇后所居的来仪宫,入主东宫。
“小山,把那个笨重的玉石盆景往外挪一挪,别挡在窗前,遮了我赏景的视线。”年幼的皇太女坐在床榻上晃着脚丫,指挥宫人布置新居。
“太女,您何曾好好坐在窗前赏过景?这‘玉树琼花’要有阳光映照才能显出晶莹剔透,奴放的位置再合适不过了。”一等宫人远山回道。
另一个宫人层峦说:“殿下不如去庭院中欣赏春日景致,奴等洒扫时恐会激起烟尘,污了殿下口鼻。”
“你们别拿我当孩子哄,这慎独殿哪怕无人居住也会日日打扫,若真留有灰尘,值守的宫人早被罚去掖庭了。罢了罢了,你们嫌我碍事,我出去耍便是。”说完,姜涔云跳下床榻,跑去院中。
殿内几个宫人都松了口气。
“小殿下可算走了。没了皇后殿下管束,小殿下活泼远胜往昔。”
“是极,殿下就是为了不被拘着,才迫不及待搬入东宫吧?不过这样的日子怕也没有几天了。”
“你是说……太女太傅要入宫之事?”
“你也听说了?陛下指了姚家的人,想来是因为春君阁下。”
“姚家一直便是书香门第,百年间已出了两位帝师。”
“不知这位太女太傅,会如何管教我们小殿下……”
姜涔云并不知道宫人们正讨论关乎她未来的大事,不过哪怕她知道了也并不关心,在她看来母皇指给她的老师不过是尊精致的木雕,只要定时上几柱香拜一拜,其余时间便可桥归桥路归路,互不妨碍。
结果几日之后,这尊木雕就给她来了一个下马威。
“涔云,姚太傅便是你以后的老师,从今往后你要跟着她勤加修习,不得懈怠。”母皇握住她白白嫩嫩的小手,交托到另一个人手中。
那人不卑不亢道:“感谢陛下爱重,臣必不负使命。”
“女儿晓得了,以后一定好好爱敬太傅。”她露出甜甜的笑容。
母皇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她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
等她的身影渐渐远去,姜涔云说道:“太傅早些安歇,孤便不送了。”
姚宜认真道:“臣并未打算离宫,陛下的课业从今日起便由臣负责,臣自当尽心竭力。”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会对母皇说你尽了心的,你不用担心,想做什么去就做什么去吧。我也还有事。”
“殿下有何事?”
“乐府的伶人近日排了新舞,孤打算去观赏,并评点一二。”
“殿下当以课业为重。”
“观舞怎么就不是课业了?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阙。乐舞初作,方有诗书。此乃文之本也。”姜涔云煞有介事道。
“看来殿下平时也读了不少书。”姚宜轻轻点头。“那臣便与殿下一同观舞。”
姜涔云以为自己驯服了这个看起来古板的年轻太傅,昂首挺胸往乐府方向行去。结果她欣赏了一场美妙的舞蹈后,姚宜居然让她作一篇赋描述自己的感受。
这种哪怕在对方玩乐时也要见缝插针地布置课业的风格……为什么感觉如此熟悉?姜涔云熬夜作赋时一脸苦哈哈地想。
她安分了几日,故态复萌,沉迷于赏花,这次姚宜没让她作赋,而让她作画。
“我堂堂大女子,为何要做男儿家才做之事?”
“书画怡情,无分男女。殿下不敢作画,是认为自己连男子都不如吗?”
“谁不敢了!”姜涔云中了拙劣的激将法,撸起袖子开始秀画技。
纸上出现一朵歪歪斜斜的牡丹,好似一大滩墨团泼在上面。
随行的宫人忍俊不禁,姜涔云臊得脸红,把笔递给姚宜。“太傅既然想教我,不亲自示范怎么行?”
姚宜当真提起笔,绘了一支雍容华贵的牡丹,众人叹服,姜涔云愕然道:“姚太傅,你……你怎么年纪轻轻什么都会?难不成是山中精怪?”
“殿下有看话本子的工夫,多用些心思在课业上,也可以做到像微臣一样。”
姜涔云平时待宫人们都很和气,这次他们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她也没恼,讪讪道:“今后我会跟着太傅好好学习。”
牡丹花谢,芙蕖盛开之时,东宫又迎来了新客人。
那天是个阴雨天,姜涔云有些困顿,姚宜和她弈棋,她半天才落下一子,眼见着局势越来越不利于自己,满肚子气又不敢发泄。
姚宜捻着白玉棋子,下棋的同时还在给她讲课。“君子比德为玉。如《淇奥》中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就在此时,少年从烟雾迷蒙中缓缓行来,穿过荷塘,收起纸伞,让她窥见了真容。
白纱紫衣,顾盼生辉。她喃喃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说的便是此人吧?”
姚宜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望过去,放下棋子。“原来是黎氏子。他是陛下为你择的伴读。”
“伴、读?”
“嗯。你天资聪颖,然性格过于跳脱。我若不在,你便静不下心来读书。”
“所以你派了一个人来当你的耳目?”姜涔云皱眉,小声嘀咕:“有这样一个灼灼少年郎留在我身边,我岂不是更没有心思读书了?”
“什么?”姚宜没听清她的话。
此时紫衣少年已经走到了近前,对她一揖。“臣黎熹微,问太女殿下安。”
“免礼。”姜涔云站起身,亲自上前扶他站直。“黎熹微,可是‘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的熹微?”
“正是。”
“清晨的日光啊……真是温柔。”姜涔云笑吟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