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修女面色沉重的走向治疗室。
艾珀妮伤得实在是太重了,骨折伴随着大量失血,缺医少药的熬了一夜,没人能保证她一定还活着。
抱着“没有她好运说不定就会落在我们头上”这种朴素简单但愚蠢至极的念头,那些因瞳色发色不符合要求而丧失机会的女孩们联合起来,趁教师和修女们喝茶休息的功夫合力将“幸运儿”推下三楼平台。如果不是那孩子运气好摔在备用菜地上,负责人请来的德纳尔神父就该给她涂油膏准备下葬而不是止血正骨了。
“上帝保佑,唉……”
老神父年龄大了,治疗完毕就一直待在会客厅里烤火取暖,夜间也只安排了克洛斯特街的小爱丽丝守着。修女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亲爱的姑娘们,今天有个好消息,雪终于停了,太阳也……我的天啊!”
她推门向内看,惊喜的发现金发少女已经能自主坐起来,正在小爱丽丝的帮助下喝水。
修女瞪大眼睛,边碎碎念着“上帝”边拼命拉动摇晃治疗室墙上的拉铃绳。
没过多久,纷杂的脚步声疾走而来,负责人领着其他一早就来了解情况的绅士们涌进治疗室,老神父慢吞吞跟在最后。
“这简直就是奇迹!上帝垂怜。”
他本来都已经放弃这份搭上大人物的希望了,没想到重要筹码居然能从那种伤情下活过来,而且看上去还不错?
要知道,他请德纳尔神父过来医治伤患,打得就是治好了算运气治死了直接埋的主意。
这年头一把喂马的豆子就能算作一餐,别说什么盘尼西林之类的紧俏药物,对于孤儿院的孩子来说,喝点热水就算是用过药。
糖?想都别想!
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艾珀妮居然转危为安甚至比没受伤前气色还要好……
绅士们昨天就见过伤员的情况,无一不为这可怜的姑娘叹息祈祷,此时跟在负责人后面见到这一幕,他们不是抽气,就是大声赞美上帝。爱丽丝背对这群急于展示虔诚与善心的家伙,催促伤员灌下最后一口水,借着角度撇嘴翻白眼。
上帝?呵呵。
老上帝早就死了。
“好姑娘,好好养伤。”负责人上前看了眼金发少女,视线很快移到忙前忙后的小爱丽丝身上:“非常感谢,维尔根特小姐。”
如果说昨天这个黑头发的小东西在他眼里还只是可以抓起来随便玩玩的活玩具,那么今天,她俨然成了能帮助他飞黄腾达的小贵人。
小女孩手足无措的抓抓罩裙,红着脸弯了下膝盖:“这些都是上帝的旨意与恩典,先生。”
“是啊是啊,上帝绝不会抛弃祂忠实的仆人。”
无数个声音对这句屁用也没的废话表示不能更赞同,大家都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合该享受这份荣耀。
确认过伤员情况好到不能更好,负责人慷慨的邀请绅士们移步到壁炉旁再来一杯,暖暖身子的同时缓解一番内心的激动。修女上前接替爱丽丝的工作关照艾珀妮,立下大功的小爱丽丝则被打发去了点心房——这绝对不是吝啬,而是种无言却实惠的报答。
点心房里有热水,有食物,守着灶火连吃带拿,美滋滋。
很快小爱丽丝的罩裙里就藏了许多零零碎碎包着油纸的黄油块和干酪块,贵重的蜂蜜和糖连同小瓶子被一起贴身挂在裙带上,厨娘甚至大方的多送了她一小桶烂苹果。
——也不能说烂吧,至少每只果子都还完好保存着三分之二的可食用部分,洗切干净了谁知道它们身上曾经有过疮疤呢?
这个时候的小爱丽丝坚信,点心房就是天堂该有的模样,而甜食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我的孩子,昨晚辛苦你了,快点回家睡一觉。”
从布鲁斯孤儿院回到克洛斯特街,德纳尔神父并没有真让爱丽丝去给他清洁教堂后面的破水池。为了表示感谢,他当面写了封去往法兰克福的信,收下一小瓶蜂蜜后赶她回去休息。
昨天是贝尔西歌舞剧院的休息日,今天晚上,整条街都会因为它变得再次热闹起来。
这家由贝尔西家族经营了几辈子的老歌舞剧院,曾经是克洛斯特街上人人趋之若鹜的高雅场所。当然了,现在的它也让人趋之若鹜,不过“高雅”这个词……必须打上双引号。
小爱丽丝时不时提一下不断往下滑的罩裙,拖着木桶向德纳尔神父道谢,离开教堂回家。维尔根特宅就在教堂对面,两栋建筑物脸对脸门对门,一样破旧一样萧条。推开自家漏风的木门,她还是老样子在门后卡上堵风用的板子,然后提着桶和裙子一溜烟钻进厨房。
黄油、干酪、方糖、咖啡,还有苹果。
精细面粉实在是太贵重了,厨娘不肯分,于是她气不过的顺了一小瓶蜂蜜,正好用来感谢带她发了这笔小财的德纳尔神父——这位神父二十年前来到克洛斯特街,那时的他很喜欢坐在教堂后面附带的院子里晒太阳,边晒边笑着和前来讨要零食的孩子们讲述自己身上每一道伤疤的来历。随着时间推移,当年的孩子们逐渐长大成人整日为生活奔波,老神父精彩的故事成了荒诞不羁的臆想,愿意坐在他膝边倾听的也只剩下维尔根特家的黑发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