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天义二十五年十月,东陆平武城。
“空把少年等白头……”
深夜,打更人的声音回荡在平武城内。报完时辰后,那手持铜锣,身背响鼓的老头总是会哼出一句戏词,然后解下腰间的葫芦,大口的喝上一口里面的烧酒,又接着向下走。
这是一个只能用烈酒来麻醉自己的时代,只有在酒醉之后才不会感觉到心疼,更不会察觉到随时悬在自己头顶上的那个利刃。
老头走过一条小巷,习惯性地侧目一看,一条黑影快速地从小巷中一闪而过。他停下脚步,探头向里面望了望,揉了揉眼睛,一边埋怨自己老眼昏花,一边慢吞吞地向前走着。
那黑影从贴在小巷的墙壁边上,轻轻地吐出一口白气,才到十月,这靠近北陆的平武城便已经寒冷无比了。
黑影转身掏出腰间的飞爪,扔上墙头,抓稳飞爪之后的绳索爬了上去,刚爬上墙头,一只手便伸到他的面前,黑影忙腾出一只手来抓住,让那只手的主人将自己拖了上去。
黑影上去之后,见城墙的墙头之上,俯身蹲着八个和自己一样穿着黑衣软护甲的人,每个脸上都戴着有着不同图案的诡异面具,身上所负的兵器也都不一样。
拉上黑影的那人,看着他笑道:“鬼魅,才不过半年没见,身手了就差了这么多,竟还使上了飞爪,难不成是学我?”
鬼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要说话,从旁边更加阴暗的角落中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你的面具呢?”
鬼魅忙从腰间取下面具戴上,低声道:“首领……”
一个戴着夜叉面具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怀中抱着那柄黑皮龙牙刀,走近鬼魅,看了片刻后才说:“别忘了,刺杀时要是被人看见了你的样子,你以后就别想再卸下这面具了。”
卦衣说完后,又转向刚才说笑的另外一人,那人戴着阴司面具,身材较为其他人矮小很多,双手虽没有持什么兵器,却戴着一双纯黑的钢爪。
“探子回来了吗?”
阴司不知首领卦衣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的身后,惊讶过后才反应过来,忙答道:“已经去了一个时辰了,还未回来。”
卦衣“嗯”了一声,侧过头去看着远处武都城内唯一还灯火通明的都尉府,许久后才回头问鬼魅:“平武城的都尉真是想要谋反吗?”
鬼魅单膝跪地,答道:“半年前,尤之名遣了亲信去商地殇人部落所在的千机城购买了大批的兵器,其中还有部分根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
“什么东西?兵器吗?”
鬼魅点头:“除了五十万的羽箭,还有上百被称为火器的东西。”
卦衣看着鬼魅:“火器?那是什么东西?”
鬼魅道:“我曾经潜入都尉府见过一次,那东西长约两尺,模样怪异,但威力却不能小视,火器中所发射之物,竟能在百步之内击穿铁甲!”
百步之内击穿铁甲?鬼魅的话,让周围其他八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卦衣倒是比其他人冷静,沉默了一阵后又问:“你可看清了?”
“看得很清楚,我本想偷走一支,但都这些火器并未和那些普通兵器一样放在都尉府的兵库内,而是单独锁在地库之中。那地库只有一条独路,每三步便有一名铜甲守卫,根本没有办法进入。”
卦衣转身坐在城墙的箭垛之上,望着远方仿佛在自语:“真的是要谋反么……”
平武城都尉府。
尤幽情靠在二娘的身后,数着自己手中那五根白鸟羽毛,试图想将羽毛中那些纤细的小羽都数个明白,可数了数十次后便放弃,生气地将白鸟羽毛扔在地上,撒娇道:“二娘,我数不清。”
尤幽情的二娘本名沉香,本是尤幽情之父尤之名的侧室,在尤幽情的亲母难产死去之后,便将从小便失去母亲的尤幽情当做自己的亲女儿一样抚养,但从未向尤幽情隐瞒自己并不是她亲母的事实,故此尤幽情也一直称沉香为二娘。
沉香转过头来,装作生气的样子说:“幽情,你今年已经多大了?”
尤幽情装作没听到,继续在旁边撒娇:“五岁。”
沉香笑道:“十年前你五岁,如今你已经十五啦,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如今你已经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龄了。”
尤幽情一下就蹦了起来,大声说:“我才不要出嫁,我知道父亲想把我嫁到商地那个不毛之地去,我不要去!”
尤幽情还没说完,沉香就赶紧上前,伸手要去堵她的嘴巴:“什么商地不商地的,你不要瞎说,被旁人听见了可了不得。”
尤幽情拨开沉香的手,走了两步低声道:“被人听见了又怎样?只许他做就不许我说说吗?”
尤幽情口中所说的“他”正是尤之名。
沉香走到门外看了一眼,又赶紧走回来,将尤幽情拉到内室里,低声道:“你可知商地殇人部落一直不服大滝的管制,要是被旁人知道你父亲和他们有来往,小心被扣上谋反的罪名!”
尤幽情一屁股坐在床边:“四大部落,有哪个是服了大滝的管制?父亲不过就是和他们有些来往,这难道也是谋反吗?”
沉香听罢笑道:“刚才你不埋怨说要将你嫁到殇人部落去,怎么突然又反过来替他们说话。”
尤幽情摇头:“我倒是不讨厌那些个商地人,不过只是担心父亲要将我嫁给一个糟老头子罢了,连太守大人的独女都嫁给了京城的一个高官老头……”
“什么高官老头啊?”
一个男声忽然从两人的身后传来,沉香一惊,立刻将枕头下面放着的那把短剑握在手中,转过身去,却看见尤之名背着双手站在内室外,正笑呵呵地看着两人。
尤幽情故意不理尤之名,鼻子“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
沉香忙将短剑放下,笑了笑,但心中还是不安,她与尤幽情在内室中说话,竟然都没有察觉尤之名进屋,如果换了是其他人,听见了刚才自己与尤幽情的一番对话,特别是提到殇人部落的事情,那后果……
沉香不敢往下细想,只知道唯一的结果便是满门抄斩。
尤之名看着沉香手中的短剑,皱了皱眉头,示意沉香将短剑放好,接着走到尤幽情的背后轻声道:“乖女儿,你又无缘无故发什么脾气呀?”
刚说完,尤幽情突然转身一掌向尤之名袭来,尤之名侧身闪过,左手快速地抓住尤幽情袭来的手掌,同时右手呈爪,瞬时间便轻轻地扣住了尤幽情细小的脖子。
“老爷!”
沉香见状竟扑了过去,还没到两人跟前,就听到尤之名爽朗的笑声,尤之名放开尤幽情后摇头道:“学艺不精呀,想偷袭你爹可没那么容易。”
尤幽情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哼”了一声才说:“反正是你教的,我学艺不精还不是怪你,不和你们玩啦,我回房读书去。”
尤幽情虽才十五岁,但多少也从下人交谈中知道一些简单的男女之事,例如不要在夫妻房中久呆等等之类的,况且自己的父亲也刚从临近的文胜城回来。
待尤幽情离去后,听见房门关闭的声音,尤之名这才叹了口气说:“刚才你们所言,我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要是换成他人,去禀报了太守大人还好,如要捅到了京城,告到了兵部,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沉香安慰道:“老爷,你的老师不是在兵部吗?就算是捅上去了,也能保你。”
尤之名叹气道:“谋反这种事一旦捅出来?谁敢担保?你忘了建州城都尉和我都拜在老师门下,就在前年,他不过是在府中添了些护院家丁,就被人扣上了谋反的罪名。老师也出面担保,结果皇上命律司、刑司以及兵马共审,查清后虽然保住了一家老小,但自己也差不多成了废人。”
沉香听完后想了许久,终于壮着胆子问:“老爷,你到底是要准备做什么?”
尤之名抬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好像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沉香又将声音放得更低,在尤之名耳旁问:“半年前,你遣人去了商地后,便带回来大批的兵器,是不是要……”
沉香没敢把“谋反”两个字给说出来。
尤之名摇头道:“只是为了自保……如今这天下,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战事,但谁敢保证建州城都尉之事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皇上疑心过重,连手中毫无实权的文官都不信任,更何况我手中还握有平武城的兵权。”
沉香忙说:“老爷,不如你交了兵权,把兵符送还给太守大人,我们当个平民百姓多好?”
尤之名苦笑道:“我又何曾不想如此,虽然身为武将,但也在官场,不是你想离开就能离开的,就算我交了兵符,曾经也是一个一呼百应的都尉,在皇上眼中怎么都是一根肉中刺,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