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没了

陈奶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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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出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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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良梅抱着她的长姐掉了一整夜的泪,哭到眼睛疼的不能再疼了,涩的不能再涩了,好像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从眼睛里流出去了,是再也掉不出一滴泪了,她哑着嗓子问长姐:“怎么办啊,又是个女娃。”

“女娃也是自己生的,养就是了。”胡国瑛心疼自己这个妹妹遭了这么多罪,但她也有点想起身了。

胡国瑛自己的小女儿——余万稚再过一个小时就要起床上学了,她要去小女儿准备早饭。

余万稚是谁?

是我妈,余家老大余山明的最后一个孩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一个女儿。由此可见,我妈脾气急嗓门大爱凶不是没有理由的。她从小就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上面两个哥哥,我外婆胡国瑛外公余山明都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就连名字都没让我妈跟着族谱上辈分的女生的字来,而是跟着一众男孩子取了万字,可见我妈从小的生活——

简直像是把整个家族同辈女性的运气都吸干了。

“养不了啊,”胡良梅已经哭不出什么来了,她也不能再哭下去了,早上村办公委那边就会派人来看望了。

那时候,谁家添新娃了,村里的干部都要来看一眼。然后确定一下,教育一下,叮嘱一下,这家还能生几个或者明里暗里警告一下:

这是最后一胎了。

“养了这个就不能再生了——!”胡良梅有点气短了,胡国瑛站起来给她把掉下去的产被再盖上来。

屋子在昨晚已经大致的收拾过了,但还是难掩那股特殊的味道。

生过孩子的人都知道那味道是什么样的。

如果说的好听一点,可以说是生命的味道,说的难听一点,就是一屋子散不干净的血腥味,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味道。

胡国瑛此时是万万不能说出女儿也好这样的话的,也绝不能说出是女儿就女儿了这样的话,因为她有两个儿子了,别人看她站着说话当然会觉得不腰疼。

但胡国瑛也是个善良的人,她也说不出把这个孩子送走这样的话。

那年头农村很多人这样做,一连生了两个女儿还想要个儿子,那就把其中一个女儿送走,送去给别人养。

自己再跑到别的县去,换一个工作再生。

等到终于生出来儿子了,再等几年。等孩子好几岁了,一切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就可以衣锦还乡了。

看,多讽刺的用词。

再回家的时候......心里还是跟抹了蜜似的甜。

带着儿子,就可以用上衣锦还乡这个词了。

余万稚起床了,余山明给她住了小米粥,除了有点糊味其他一切都好。她已经七岁了,懂一点人事了,知道昨晚生下来的还是个妹妹,就知道大人们为什么都不说话了。

余万稚拿的是大人才用的保温壶,她跟余山明说自己去上学了。

余山明跟在背后送她出门,叮嘱她:“看路,小心。认真听老师上课。”

余万稚瘦,个子在同龄人里算一般,主要是那个年代普遍生出来的都不高。但她好像比同龄人更成熟一点,不知道是出于女孩子都早熟,还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但作为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余万稚幸福的有点过分了。

后来过去了很多年,她四十多岁了和一群读书时候认识的闺蜜坐在一起聊天喝饮料,大家说起小时候什么上山砍柴火,帮忙家里生火,什么去地里揪艾草这样的经历,她是一概不知的。

胡国瑛对她的要求只有一个:好好读书。

所以作为一个从上个世纪农村走出来的人,她居然是一点农活都没有干过的。

她恍然的想起,很多个早晨,她站在老家那个平房前,迎着朝夕走去上学,背后总站着望围裙上擦手的胡国瑛,或者是跟她摆摆手的余山明。

那条农村的小道,再后来日新月异的改革里,也并没有散发出多大的变化。反倒是等日子真的好起来的时候,大家都跑出了余家村,再也没有人走它,再也没有人修整过。

它就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在蹉跎岁月里,屹立在那个偏远的福建农村里。

余万稚好像记得,那个稀饭糊了的早上,余山明跟她说注意安全,上课要听老师的话,她小跑起来,跟余山明摆摆手:“放心吧。”

屋里,胡良梅做下了一个足以改变这个刚出生的,还没喝到一口母乳的女娃小半辈子命运的决定:

她要拉上余朝生去再远的地方躲起来,直到拼搏出一个儿子来。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这个刚出生的女娃是一定要送走的。她出生的几个小时到现在,连一口热乎的母乳都没有喝上,就要紧赶慢赶的被送到别人家去。

这件事是耽误不了的。

胡国瑛看了一眼窗外,余万稚已经出门了。她听得见出门的时候大门打开,前几年刚修的铁门在地上划出一道笨重而又刺耳的摩擦声。

“大的那个怎么办呢?”胡国瑛问。一阵清晨里的凉风吹来,吹散里整夜弥漫不散的怪味,人闻着都觉得清醒了一点。

但胡国瑛迅速关上了窗,刚生完孩子的妇人是最吹不了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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