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厨距离娘亲所居的东厢稍远一些,也仅仅隔了一间不大不小的水房,虽然没有外圈围栏,但仍可算处于一院。
我将棋具瑶琴,搬于屋外廊檐,静坐竹织长席。
过不多时,娘亲已然归来,望着案几上的棋盘棋笥,会心一笑,犹如白莲浮水般坐于对面。
“娘亲,时间还早,陪孩儿手谈几局。”我在四角一一摆上座子,先是邀请,而后又吐吐舌头,未战先怯地求饶,“当然,还请娘亲手下留情。”
“那自然,否则圣心未成,反倒给霄儿留下心魔,那可大事不妙。”娘亲微微一笑,打趣不已。
“娘亲还知道啊,每次都那么狠,杀个百目都算少的我们,还有两三刻钟就可以用膳了。
下完这盘,我主动结束了受难受苦的弈棋:“娘亲,快用晚食了,孩儿弹奏一曲吧。”
“也好。”娘亲点点头,与我将棋具收齐,置于一旁,摆上了瑶琴。
将案几换了个方位,正对前坪竹林,娘亲立于我身侧,没有多问我要弹奏何曲。
母子二人心照不宣,自然是《凤求凰》。
双手抚弦,音律流于心怀,凝神静气,意境激发,自然响起琴音。
我心中所思所想,已是与娘亲共拜天地、同饮合欢的简陋喜仪,与娘亲静依廊前、听雨观霞的恬谧画卷,与娘亲共效于飞、行云布雨的香艳景观……
这些记忆仿佛相互交融的支流,各自碾碎了形状、杂糅了色彩,却又未失本源根质,不知是注入了音律,还是音律浸染其中……
两情缱绻、母子温存,尽数化作无尽春雨,潇潇洒洒。
当最后一滴雨珠垂坠于大地,那磅礴余响萦绕大地,曲已终结,意却绵长。
心绪抚平琴弦,我转向娘亲问道:“娘亲,此曲如何?”
“琴合于律,曲合于心,意境悠长,自是极好。”娘亲挥袖坐下,嫣然一笑,却卖了个关子,“不过……”
我不禁追问:“不过什么?”
“意境所指已非求偶逐逑,反而情意缠绵、床笫言欢,已然不合《凤求凰》的曲名,该叫《鸾凤和鸣》才是。”娘亲笑容不减,捏住我的鼻子轻摇了几回,“霄儿莫不是取笑娘亲来的?”
“孩儿哪敢啊?”我不由叫屈,“只是心有所感,自然而然就弹出来了。”
“谅霄儿也不敢。”娘亲微微颔首,似是满意,“弹出意境颇为不易,霄儿心神可有过度损耗?”
我闭目略一感受,摇头回答:“没有。”
“那就好。”娘亲温柔颔首,“不过还是歇会儿吧,圣心凝聚需费一番功夫,晚食也快好了。”
“嗯。”与娘亲一度春宵,着实欲仙欲死,犹如入了销魂魔窟,元阳大泄,下身刺痛,但是娘亲元阴滋养并非无用之功,再加上睡眠从未有过的舒适安宁,其实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当然,这并不包括元阳,此种有形之物的损耗,非一朝一夕之功可复原,少说也需要二三日,这也是为何我欲念平和的原因之一。
正说着,胡大嫂已经端着一大碗鱼汤走来,招呼道:“柳兄弟,仙子,可以吃饭了。”
“好。”我和娘亲同时回应,我主动帮忙盛饭拿碗,很快就将晚食摆上了桌子。
我们三人一起坐好,娘亲率先开口道:“胡大姐,霄儿,都吃吧。”
“好嘞,柳兄弟,尝尝这鱼。”胡大嫂点头应声,擦擦双手端起碗筷。
我们也算是熟络了,自然不客气,我夹了一块肥美鱼肉,一口下去鲜美多汁,连忙夸道:“胡大嫂手艺真好!”
胡大嫂质朴地笑了一声:“那柳兄弟就多吃点。”
“小心鱼刺。”娘亲则是盛了碗鱼汤,关切嘱咐。
“嗯。”胡大嫂也咬了几口鱼肉,闲聊道:“柳兄弟弹得那……琴真不错,比弹棉花好听多了。”
“哪里哪里,乱弹一气罢了。”我谦虚道,“胡大嫂随便弹弹说不定比我好。”
“那是比不上的,我连棉花都弹不好。”胡大嫂摆手道,“再说了,我们这种人会弹琴也没用啊,给牛听吗?”
“呃,自己听听也好。”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随便扯了句。
“没空哩,田里的活计多着呢……”胡大嫂摇摇头,本能地想到了农活家务。
“……嗯。”我心中不是滋味,沉默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不知如何接口。
娘亲适时开口解围:“胡大姐,这鱼是哪里抓来的?改天我们也去碰碰运气。”
“听当家的说,是寺庙下面的溪潭。”胡大嫂不假思索回答,还伸手指了个方向。
三人闲聊不断,很快用完了晚食。
待送别了胡大嫂,娘亲提议道:“霄儿,事不宜迟,当下便凝练圣心、重聚功体,娘为你护法。”
“好。”我也不犹豫,径直答应。
夏令日长,此时阳光悠远洒入厅堂,我盘坐于竹制席床——即是原来的病榻——腿上放着薄薄册子,没有名字,不过十几页。
娘亲端坐于一旁,嘱咐道:“霄儿,若是不能一次成功,也不要勉强。”
“嗯。”我点点头,翻开了无名卷册,其开篇曰:“凡心灵神思之属,未闻有先于物者,怪鬼魍魉皆虚妄尔,故物动而意萌,外激而内发。
然喜则欣,怒则狂,哀则伤,乐则淫,气机血脉随心而动,四肢百骸受意所牵。
体魄者,武学之根本;气机者,元炁之源流。
故恒铸道心,引动神思,日夜激发,气机开源,万脉俱震,丹田自辟,元炁自生,永劫无终,是如此尔。
……
道心者,世界之定观,万物之固念,阴阳之分矩,清浊之规割,造化之路理,虚实之恒照,可以化腐朽神奇,可以变冲盈圆缺。
化而用之,凝成圣心,发气机之汹涌,激血气之澎湃,领体魄之浪潮,引穴窍之蕴藏。
……
心沉丹田,意还灵台,忆为壳,念为核,思为质,神为根,觉遍体,想布脉,性连窍,诸脉动,气机涨,丹田纳,元炁生……”通篇读来,虽然不涉及气脉运行,但却讲明了如何以圣心勾动气机,极为适合永劫无终——以圣心激发气机,以功法磅礴之力吸纳凝练,无论是开辟丹田还是产生元炁,即使有损耗,也是数倍之功。
思虑至此,我阖眼闭目,心神沉于丹田,开始铸炼圣心。
出谷以来的见闻渐渐浮上心头:一座破落驿站里的豪华盛宴,普通人终其一生都未必听闻过的珍稀食材……
一群杀良冒功的铁甲兵卒,十数个村落惨遭毒手,灭门绝户,血满残垣断壁,冤屈无处可伸……
违背祖训、执信佞臣的先帝,为图官路、虐待百岁善人的罪臣,不谋而合、沆瀣一气,教叶家数代人生活在阴影中……
不思朝政、贪图享乐的本朝天子,以祥瑞为名,收敛钱财,卖官鬻爵,上损君威,下累百姓……
劳苦种地的黎民,饥寒交迫,收成十而自得不足一,赋税频繁加派,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闻骑马者则避之唯恐不及……
不事生产、妄称慈悲的佛门,以福田奴役民众,以民脂民膏供养己身,大言不惭,自诩圣徒……
窃据高位、枉为青天的知县,妥协求全,欺软怕硬,为刽子手遮掩罪行,提供杀人灭口之凶宅……
倚仗高官亲族的子弟,为一己私欲,视百姓为蝼蚁,授家臣以屠刀,置人命于不顾……
一群悲啼嚎哭、被逼落草的民夫,子丧之于北,女不知何殇,勤勤恳恳劳作,砸锅卖铁还租……
这天下!这朝廷!这国家!黎民百姓,芸芸众生,苦之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