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袁恕己正捉着十八子厉声喝问,忽然听了这话,宛如被人往脸上猛掴了一掌,立刻怀愤回头。
却觉眼前一亮,原来竟是个艳光四射的女子,袅袅婷婷地站在身后廊下,美艳的脸上,杏眼里含着愠怒。
原来开口的正是楼内头牌连翘姑娘,她一现身,原本围在袁恕己十八子跟前的许多人便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陆芳在旁留神观看,见袁恕己盛气凌人的做派,心底早暗暗认定他就是来桐县代刺史职的那位军爷了,只是此刻人多,不便说破,于是只默然看他如何行事罢了。
不料连翘现身,陆芳脸色一变,试图拦住连翘:“不可信口胡说。”
连翘冷笑道:“我有没有胡说,问问便知,今儿那王大爷还往楼里来过,我可听了些风言风语,说是小丽花跟他吵起来了。那人去后不多时,就发现小丽花死了,你们都怕担干系不敢认,我是不怕的。”
袁恕己听出蹊跷:“你说的王甯安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干系了?”
陆芳道:“那是位很有名望的……”
“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个下作老淫棍罢了!”连翘不等说完,立刻嗤之以鼻。
陆芳略有些尴尬,连翘又道:“至于别的,何必我再空口白话?如今阿弦既然说姓王的有嫌疑,那就立刻拿来审问就是了,横竖他的底细,陆捕头也是最清楚的。”
她的口吻之中嘲讽意思十分明显,陆芳板着脸说道:“这里谁不知道,王先生是有些头脸的饱学之士,这样污蔑他,谁会信?”
周围众人也都听见了,顿时交头接耳之声四起,袁恕己留心听去,有说“万不可能”的,也有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袁恕己略提高了声音,道:“断案不是看有没有人信,而是证据。”
被连翘一搅,让袁恕己几乎忘了先前要做的事,一念至此,忙收敛心神,他目光沉沉地重看向十八子,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如何知道跟姓王的有关?你明明连尸首都……”
语声戛然而止,原来是十八子抬起头来。
十八子的脸本就不大,官帽深扣额前,又戴着眼罩,竟是遮了大半。他生得又矮小,袁恕己居高临下,越发雾里看花,神色模糊。
只有脸颊上那道伤痕却更加清晰,像是撞在哪里,留下细微的淤血印子。
也不知是因为眼罩对比的缘故还是天生,那留在外面的左眼又圆又大,极为灵动有神。
袁恕己正要细看那伤,被他目光扫到,无端竟有一刻恍惚,舌尖卷动,无以为继。
十八子道:“大人何不自己进去看看,以您的敏锐洞察,一看就知端倪,很不用我费口舌。”
他的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却轻柔低沉,听在耳中,有种奇异的受用之感,恨不得听他多说几句才好。
但若是不看脸容,必然想不到这把声音出自个弱质纤纤的少年口中。
袁恕己对着那幽幽冷冷的单眸,隐隐不爽,不知是否错觉,这少年左眼之中竟似透出几分奇异神采。
这孩子虽然生的矮小,奇怪的是气势上丝毫不输人,被他如此注视,竟好像是被居高临下俯视着一般。
袁恕己一则贵族出身,二来也算是行伍里历练出来的,周身天然威杀,五感十分出色。
等闲之人同他相对,多半有一种矮一头之感,所以先前陆芳一见他现身,即刻忌惮。
谁知如今竟不敌个形容纤弱打扮寻常的小子,袁恕己察觉此点,更加不快,却错疑心为这十八子是在挑衅自己,当自己不敢进内。
于是袁恕己放开十八子,迈步踱入。
左永溟跟吴成见状,一个立在门口,一个也随着入内查看。
血腥气越发浓烈了,这屋内竟比外头更冷几分,袁恕己留心打量屋内摆设之时,无意发现口鼻中呼出的气息都化作淡淡地白雾。
这东北僻寒地方,最冷的时候呵气成冰,可是此刻在屋内,本不至于如此,就算方才站在廊下,也没这种阴寒入骨之感。
幸而袁恕己胆气极盛,全不以为意,反而走近小丽花身旁,仔细观量。
却见这女孩子仍是圆睁双眸,柔柔地望着眼前,这双明媚的眸子里爱恨交织,情绪复杂,她仿佛对自个儿的死一无所知,仍是百感交集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袁恕己情不自禁俯身,想从这少女的眼中看出什么端倪,可是越看,越觉着悚然,死尸的模样委实太过鲜活,似乎下一刻小丽花就会从地上爬起来,若无其事地向着众人媚笑。
袁恕己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心头一动。
他不再打量小丽花,反而走到她的身后,竭力俯身下去,顺着她尸身跌倒的方向,弯腰,侧视,终于发现靠近门口的橱柜底下,跌着一物。
门口众人以及跟进来的左永溟都有些诧异,众目睽睽,鸦雀无声。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袁恕己盯着那物件,双眸中掠过一道精光。
只是还未开口,就听得外头咚咚地脚步声响,有人兴冲冲叫道:“捕头,有发现!”
袁恕己起身,却见是一名捕快飞快地自廊下跑到陆芳身前,手中提着一个暗蓝色的不大的包袱。
陆芳问道:“这是什么?”
捕快迫不及待说道:“这是牡丹酒馆的掌柜送来的,您看了就知道。”
陆芳忙将那包袱打开,顿时之间,现场响起一片惊呼之声,有人叫道:“血衣!”
不错,包袱之中,赫然正是一件血色斑驳狼藉的血衣,竟是缎子质地,做工上乘,竟是男子的衣物。
陆芳问道:“牡丹酒馆的掌柜为何送此物?”
捕快答道:“他说是一位客人在黄昏时候不慎遗留的。打开看时,却是这个物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