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该起了。”茗香把藕荷色销金撒花的帐子轻轻掀起一个角,蹲跪在床前,轻声唤黛玉,“天儿已大亮了呢。”
黛玉睡眼惺忪地伸着一只胳膊撑起身子,揉了揉略发红的眼角,嗓音还带着未消退的睡意,“几时了?”
茗香快手快脚地勾过嵌宝金钩,勾住了纱帐一边,闻声忙回道:“外头钟响了八下,已过了辰正。”
黛玉一个激灵,立时清醒过来,腾地一下翻身而起,急声道:“辰时都过了?坏了坏了!给母妃请安迟了好久——姐姐呢?快些儿也叫一叫。”
她忙着趿了软底寝鞋便要掀开纱橱过去叫楚旻,茗香紧拦慢拦,“娘娘早些时候派人过来说了,郡主和姑娘昨儿都累着了,今日可以不必去请安。”
“这会子郡主早起了,正在院内练几趟拳脚。”茗香笑着招手叫进小丫鬟来伺候黛玉更衣洗漱,“今儿是关帝诞辰,娘娘照例要跟几个堂客们应酬应酬,索性请郡主和姑娘一日都不必过去,正好送了新厨子来,试试手艺。”
黛玉拿帕子胡乱擦了几下脸,只披了一件外衫便好奇地向外张望,“姐姐练拳呢?我且瞧瞧去!”
话音才落,就听外头珠帘窸窣作响,楚旻已笑着进了内室,“这会子你才起来,要看我练拳可是不能了。大热天儿的,日头底下走两趟就一身的汗。”
黛玉双颊微红,腆道:“是我今日起得迟了。”
“并不算很迟。”藿香领着一众丫鬟齐齐整整进内伺候楚旻更衣梳妆,楚旻在妆台前笑道,“你恐怕从没走过昨儿那么些路,今日迟些也是想得到的。”
黛玉坐到另一个绣花墩子上,丫鬟们也上来伺候她匀面,“可正是了。从没像昨儿那样快意过,纵是累得腰酸腿疼的,心内也是高兴。”
楚旻扑哧一乐,回头瞪她,“你才几岁,就嚷腰酸了!小孩子家家,哪儿来的腰呢。”
黛玉不甘示弱,横了她一眼,娇声道:“没有腰,姐姐送我的荷包香囊玉佩宫绦,可往哪儿戴去?我且得有腰,恨不能多长几个才好配得上姐姐的心意呢!”
一席话惹得众人都掩口低笑起来,葵香攥着黛玉一缕头发,笑得直擦眼泪,“真林姑娘伶牙俐齿,家里再没谁能说得过郡主的,今日奴婢才算是见着了!”
楚旻笑得过来拧黛玉的腮,假意嗔道:“多长几个腰怎够?我这就翻几件首饰,找几匹料子,你呀,多长几个身子才好呢!”
黛玉笑得直躲,葵香抓着她的头发慌得左右跟着转,众人瞧了,又是一阵嬉声。
干姊妹两个顽闹够了,方遣了丫鬟们下去。楚旻连葵香茗香一并支使了出去厨房看炖盅,只留下藿香一个,才慢慢问道:“人带了来了?”
藿香恭声禀道:“昨儿夜里便带了回来,安置在北边儿街房内,着两个小子看住了。他倒是老实,并不反抗,似乎也能猜到些什么。”
楚旻不置可否,“街面儿上混的,总有几分小聪明。”
藿香不敢多言,只低低应了,半晌楚旻无话,方敢问道:“郡主可要见他?”
楚旻顿了顿,点头道:“见,人带去角房,立隔扇屏风来,我隔着纱幛见他。”
藿香应承下来,脚步匆匆出了门,不多时便过来回说已备好了,请楚旻移步角房。
黛玉忍了半晌,这会子见是个空儿,忙扯着楚旻的袖子小声问道:“姐姐,你要见人去?”
楚旻拉着她示意跟上,一壁顺着走廊往东侧抄手游廊走,一壁低声笑道:“你跟着一起去,不是旁人,赵老六——”她怕黛玉忘了,又多解释一句,“昨日扑上来拦着的那个。”
黛玉忙点头,“我记得……”
“记得就好。”楚旻不紧不慢地走着,跟黛玉多说了几句,“海州城内各色各式的人都有,林叔父不也同你说海州城内尚有倭寇细作么?在大街上见他,若被有心人顺藤摸瓜便不好了,所以我叫人暗地里带了他来。在咱们自己家,便不那样小心。”
看着黛玉若有所思地点头,楚旻忍不住悄悄捏了捏她的手,眼前亲妈滤镜涌上来,一腔子“慈母”心肠,苦口婆心一一掰扯着教道:“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交一片心——我家玉儿嘴上利害,实则心内最软不过,这样的人往往吃亏着呢。亲戚朋友也好,下人丫鬟也罢,总不可全信了这些人嘴里的甜言蜜语,焉知惯有一道儿人,最会口蜜腹剑的。”
“身边贴身服侍的下人更是如此,有自小儿跟你长大、知根知底的,也有钻营攀附、一门心思挤上来的。能信不能信,总该心内有些实数。”
楚旻说得多了,看黛玉脸上并无不耐,反倒认真听着,不由捏了她小鼻尖一下,含笑道:“玉儿不嫌我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