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卫玠被说动, 决定开口时,鱼哥却带着裴修出现在了月夜之下。
拓跋六修和钟氏的计划里,考虑了所有人的好处,却独独忘了一个人——又或者说是故意没有提起——喜欢着卫熠的裴修。
裴修在听说卫熠要出家时, 整个人都懵了。
他说不上来自己那一刻的感觉,因为他全部的感觉唯有顺着本能去找到还在外面与友人聚会的卫瑜,央他、求他、想尽办法说服他,让他帮他在第一时间见到卫熠, 他必须现在、立刻、马上问清楚。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充满了命运重叠一样的巧合。
当年卫家三兄弟为了卫熠,打算半夜偷溜进裴家找裴修问清楚,如今裴修为了卫熠, 也半夜来了卫家。
一样的心情, 不一样的结局。
卫家兄弟被王氏发现拦了下来, 裴修却低调的进了卫家,见到了卫熠。
她如月夜下的女神, 一袭红衣, 袖袍猎猎。她端坐于阁楼之上, 眼神深入寒潭的俯视着他。那么近,又那么远。
这大概是裴修这辈子做过最疯狂、最出格、也最不后悔的一件事。他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些什么, 最起码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不对, 他们甚至还没有开始过, 那层窗户纸始终没有捅破, 裴修以为他们之间的心照不宣卫熠会懂,但他却忘了,卫熠能懂又如何?时间不等人,法律很无情。所以他来了,不顾一切,他不想让自己为日后没有在这一刻进行争取而后悔。
拓跋六修难得夸了裴修一句。
他对卫玠说:【他比你想的明白。】
卫玠撇撇嘴,不以为意,他和裴修能一样吗?他日后还能见到他阿姊,他们还会如今天一般亲密,裴修就……
卫玠和卫璪一起看向卫熠,无论卫熠是选择去和裴修说话,还是不说,他们都支持她。
卫熠毫不犹豫的站起身,面容还是那么坚毅,仿佛心如止水,从容不迫。但她胡乱拽走的羽衣,还是出卖了她慌乱的内心。她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裴修,那毕竟是第一个对她表现出过那么喜欢她的人。
卫璪想说卫熠拿走的是他的外衣,但他最后也只是张了张口,并没有发出任何一个音节。只逗比的心想着,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人艰不拆了,嗯,我真是个好哥哥。
……
卫熠带着裴修直接离开了望星楼。
拓跋六修在卫玠的示意下也跟了上去。倒不是卫玠已经八卦到了如此程度,而是他怕他姐和裴修两人一言不合……他姐就把裴修给打了。
卫熠选了个卫家后院没人的地方——假山后面,能躲过巡逻的下人,安心的开始了与裴修的谈话。
圆月高悬,夜空如泼了墨一般。
裴修直勾勾的看着卫熠,鼓起勇气道:“听说、听说你要出家了。”
这简直比“女友嫁人了新郎不是我”还要坑爹,眼睛一闭一睁,他喜欢的人就成了世外之人,让他一点可能都没有了。不知情的大概还要道一句,这男的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会让他喜欢的人如此反应。
“是的。”卫熠点点头,直言不讳道。她看上异常的镇定,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说出这话时的嗓子有多干涩。
“那我呢?”裴修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哭闹强迫。他只是用很轻的声音问了句,你走了,那我呢?好像生怕声音过大,都会让卫熠感到不快。
裴修哀伤的看着卫熠,因为他很清楚,他阻止不了她。
这与卫熠的意愿无关,而是他,他一点都不想违背卫熠的所愿,哪怕那个愿望里没有他,只要卫熠开心,他就开心。只是……
“我以为你有点心悦于我。”
“我确实心悦于你。”
“那为什么……”
“就是单纯的不想嫁人而已。”卫熠没办法对裴修说是因为你阿娘,她只能说,“你有权利生我的气,是我做的不好。”
虽然两人彼此并没有承诺什么,但曾经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火花也确实不是作假的。
“我倒是想生你的气。”裴修只剩下了满脸的苦笑,可是他的心就是这么不争气,连气都气不起来,只因为那个人是卫熠。
卫玠有句话说对了,裴修就是这样的性格,哪怕他理解不了卫熠,他也会选择支持她。
卫熠有些不太会处理这种局面。她更习惯于打直球,但是直球不会告诉她,当她面对一个看上去好像会无条件顺从她所有的条件——哪怕那条件在他看来是无理取闹的——男人时,她该怎么做。怎么做,才不会伤了他的心。
拓跋六修在这临门一脚的关头,给了卫熠一个【造念】。
让卫熠脱口而出:“我听说你在吃五石散。”
“是的。”裴修一愣,不知道卫熠这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谈话模式到底想表达什么。他身体不好,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阿娘就在给他吃五石散了。因为五石散又名保命散,那是他母亲心目中的救命仙丹,他吃过后短时间内确实是会精神起来,只不过需要不断的吃,否则反而会更加萎靡。
拓跋六修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裴修的体弱,也许最初并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后来五石散吃多了,才造成了一种毒品后遗症。
卫熠也是这么想的。
“若我说五石散会害了你,别吃了,你会不吃吗?”卫熠顺着她脑海里的念头问了下去,她觉得这是个好问题,她确实很想知道答案。
“但是我阿娘说……”
裴修的话没有说完就停住了。因为他这才想起来,卫、王家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就已经全面禁了五石散,据说是因为卫玠不喜欢。
“我阿娘是为了我的病情好。”裴修简单的总结了一句,答非所问。
“我也是为了你好。”卫熠道。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一开始哪里来的问五石散的念头,却也渐渐明白了那个念头的意思。当她和郡主都是出于对裴修好,却做出了截然相反的两个决定时,裴修会听谁的?
“这就是你要出家的理由吗?”裴修觉得这荒谬极了,他不能接受,“因为五石散?”
“那么你的回答呢?五石散有害,我不会骗你……”卫熠给裴修举了一系列的例子,“它只会让你在一时间飘飘欲仙,却会彻底摧毁你的身体。你相信我吗?”
最后这一句,才是卫熠真正想要问的。
你相信我吗?
在一段感情里,互相尊重是基础,信任是骨架,没有信任,再深厚的情谊,也终将会在互相猜忌中消磨殆尽。
裴修沉默了下来,卫熠耐心的等待着他。
最后裴修说要回去想想,希望卫熠能给他三天时间。
卫熠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裴修不假思索的说相信她,她才会觉得裴修在敷衍她。她希望裴修能够好好的想想,在经过深思熟虑、透彻分析后,再给她一个答案。因为这是个对于她和裴修来说都很重要的决定。
……
“若裴修选择你呢?”
枣哥在裴修的刺激下,酒早就醒了,要不是有卫玠和鱼哥拦着,估计他会直接偷偷跟上去听卫熠和裴修的壁角。就枣哥那拙劣的跟踪技巧,百分百会被发现,卫玠实在是不想他去添乱。
卫熠回来后,鱼哥去送裴修低调的离开卫家,而卫熠则把她和裴修大概的谈话内容,都告诉了自己的两个兄弟。
然后,就有了枣哥的问题。
若裴修真的选择了卫熠,那卫熠该怎么办呢?
在全家为卫熠忙了这么多之后,她要是因为一句“因为爱情”就撂下一群人……呃,虽然无可厚非,却也还是会很麻烦。
“那就带上他一起走呗。”卫玠倒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卫熠跟着枣哥去外地的重点是实现人生的自我价值,又不是因为情伤远走他乡。
拥有爱情与实现理想并不矛盾。
在这个时候的卫熠,其实是还对裴修心存着一些幻想的。她很喜欢裴修,虽然没有喜欢到要结婚的程度,但是若裴修愿意,她也不介意带上裴修离开洛京,两人在外面处个对象什么的,日久天长,若真的爱上了,就水到渠成的结婚。
但是莫名的,在卫熠心中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可能的,裴修不会为了你豁出去到这一步,一如你也不会为裴修豁出去全部。
这不是爱的程度深不深的问题,而是一种理念的坚持。在卫熠和裴修心中,最重要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家族和家人,其次才是爱情。这种一样的世界观,让他们快速的喜欢上了彼此,却也成为了阻碍他们继续爱下去的源头。
卫熠对裴修提出的疑问,真正所图的只是把残酷的现实血淋淋的摆出来而已。
三天后,裴修没有来。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最起码卫熠是这么劝自己的。
她在他们约定的地方等了裴修一天一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矫情什么,又或者是在期待什么。她只是在东方既白、黎明破晓的那一刻,派人去打听了一下裴修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不能来,不是还有所希望,只是不想造成没必要的乌龙。
消息很快传回,裴修一切都好,他就单纯的只是没来而已。一如他之前在卫熠婚事上的态度——逃避,他希望能拖到问题可以迎刃而解。
但他信誓旦旦“一定会来”的话还言犹在耳。
这没什么讽刺的,君以真心待我,我辜负以报;我以真心回君,君……
两清了。
千言万语涌上卫熠的心头,最后也只是汇成了一个微笑。如释重负,感情什么的,果然还是不太适合她。
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从水平线上一点点露出了胡人少年披星戴月的戎装。他勒马于卫熠身前,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说:“我捎您一程。”
卫熠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确实不太适合再独自骑马了。不过她有带马车,就停在林边,她对如今的情况早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