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拓跋六修和钟氏的计划前, 必须要先解释一个名词——替身僧。
顾名思义,就是在寺院里买个替身,替他人修行祈福的僧人。
对于能拥有替身僧的人,肯定是要有身份要求的, 特别是在一开始流行起“替身僧”这个概念的时候,不是你有钱就能有。
明朝时,“替身僧”几乎已经成为了流行在皇室成员中的潜规则。“主上新登基,辄剃度一人为僧, 名曰代替出家, 其奉养居处几同王公”(《万历野获卷编卷二十七》)。一开始是皇上,后来慢慢顺延太子和诸王, 在刚刚出生的时候, 便有了“剃度幼童替身出家”。
发展到清朝时,“替身僧”这才从皇室发展到了勋贵家族, 也就有了《红楼梦》里“因自幼多病,买了许多替身”的说法。
这种风气具体怎么发展起来的,其实已经不可考了。
拓跋六修是这样告诉卫玠的:“这是佛教传入中国后, 与本土巫术相结合的一种新做法。明朝延续的是元朝的遗俗,至于元朝始自哪里,就不好说了。”
而就卫玠所知, 在他所在的这个平行世界的魏晋时期, “替身僧”的说法就已经有了。和长明灯一样, 是独属于世家权贵的“游戏”。只不过, 如今的替身风潮还没有流行起来, 只是来自齐云塔的净检法师提出的一个假说,世家娘子圈才刚刚开始试着接触。
要是早有,王氏不可能不琢磨着给卫玠弄个替身僧。
事实上,王氏最近已经有此打算了,只不过人选不太好找。盖因王氏要求的有点多,既要对方命里全福,又要对方合了卫玠的八字,还要对方真的一心向佛,心甘情愿,心诚则灵嘛。这样的人家能有几个?放着优渥的家庭不要去出家?还是替别人出家。
最主要的是,王氏还要先看看别人家的“疗效”,别不能保佑她儿子身体健康,反而业障缠身。
全家没人敢反驳王氏,只任由她和常山公主捣鼓。
是的,常山公主,这种事必然有常山公主的一份力。王氏能有那么多私房钱,在洛京大大小小的寺庙里都供奉起儿子的长明灯,留下“大肥羊”的传说,这肯定是离不开常山公主的经济援助的。
常山公主有钱,超级有钱,一方面来自她哥的怜惜,一方面来自她自己的经营有道。再加上常山公主自己没孩子(虽然认了个庶子,但终归心理上还是有隔阂),开源节流了这么些年,积攒下了泼天的财富,却从来都是财不外露,她只和王氏稍稍透了个底。抱着宁可生前通通让自己喜欢的王氏花完,也不想便宜别人的心,常山公主对王氏很是舍得给钱。
“所以,你提起替身僧的意思是?”卫玠对拓跋六修道。
卫玠已经离开了卫熠那里,借着“我回去好好想想”的名义,实则是回房在【幻境】里和拓跋六修进行起了畅通无阻的交流。
此时的卫玠正乱没有形象的趴在一个懒人沙发上,滚来滚去。用的是他如今十几岁的形象,他已经越来越习惯现在的长相了,变成现代的自己反而会有一种“这是谁”的陌生感。只不过,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换成了凉快轻便的现代宅装,写着“颜控”的白T,配肥大的黑色五分裤。
一双没入裤腿的纤细白腿,在乱动的时候,总是晃的拓跋六修很难集中注意力。
拓跋六修只能默默把头扭到一边,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虽然拓跋六修很想看下去,但最后他的意志力还是阻止了他,总觉得在卫玠无知无觉的时候这么做,有点不太合适。他用说话掩饰着自己的欲-火:“我的意思是,趁着‘替身出家’还没有给人造成一种只有穷苦出身的人才会干的印象,先让你姐起个头。”
不是别人替卫熠,而卫熠替别人出家。
这个别人自然不可能是随随便便的什么人,而是晋武帝和杨元后的嫡公主。
在杨元后有限的三十七年的阳寿里,她生了无限的孩子。好吧,咳,孩子也是有限的,她总共生了三子三女,六个孩子。大儿子早夭,二儿子当了太子,三儿子过继封王,三个女儿都比太子小,是地位尊崇的嫡公主,
不过,这三位嫡公主在历史上却都是名声不显,在《晋书》中也不过一句空洞的“(杨元后)生平阳、新丰、阳平”而已。
在晋武帝执政时期,这三位还是有一些存在感的,均嫁入了不同的世家,过着相当……精彩的生活。
卫玠的阿姊卫熠和三位嫡公主中年纪最小的阳平公主,关系很好,可以说是志趣相投、私交甚笃。虽然年纪相差十几岁,却也是情同姐妹的手帕交。
想请动这位公主出山配合卫熠,还是很容易的。
阳平公主需要做的事也很简单,拢共分三步。
第一步,进宫面圣。对重病的晋武帝表示,她想学净检法师出家,求佛祖保佑父皇圣体康泰,保佑皇兄(太子)平安喜乐,保佑我大晋风调雨顺、百年昌盛。
晋武帝肯定是不能答应的。让自己的宝贝女儿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去庙里遭罪?求别闹。
第二步,在三求三推后,作为陪客与阳平公主一起入宫的常山公主or繁昌公主,就可以趁势表示说,她最近听说了一种替身之法,就是选八字与公主命里相合的全福女,心甘情愿的去替公主出家祈福,效果也是一样的。
只要坑的不是自己家女儿,晋武帝肯定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毕竟是替他、太子和大晋祈福,人越老越容易相信鬼神之说。
第三步,就是在全国选和公主八字合的人了。无论怎么选,卫熠的命格逗一定会在其中,并且会是最合适的。
卫玠终于懂了。
“同样是出家,这个出家却会让别人不得不闭上嘴。我阿姊是替嫡公主出家,求的是晋武帝长命百岁,别人也就没办法用此作为阿姊逃避结婚的理由,来攻讦阿翁和阿爹了!”如果卫熠只是自己冷不丁的出家,这很显然还是会被人不依不饶的追着掐,出家还可以还俗嘛。净检法师也是在丈夫死了之后,才成为了中国第一个比丘尼的。
但卫熠替阳平公主出家就不一样了,谁敢让替皇帝、太子和国家祈福的人还俗?真有这样的傻大胆,被喷死都算是轻的。
卫玠一个激动,飞扑着就抱住了拓跋六修。
拓跋六修也接的很准,稳稳的将卫玠搂了个满怀,感受着他渴望已久的、却始终不能真正触碰的温热。
空气仿佛在燃烧,拓跋六修的脸再一次变得滚烫,屏息凝神,不敢打破美好的瞬间。
最后还是卫玠主动放开,拓跋六修才重新开始呼吸。当然,作为在【幻境】里的鬼魂,呼不呼吸对于拓跋六修来说也没什么重要性。他只是有些遗憾的感受自己的双手,感受着那里曾经拥有过的温度,感受着全身环绕着卫玠气息的幸福。
“咳,这招最好的地方在于,等晋武帝死了之后,卫熠若是又想结婚了,直接还俗就好。”卫熠替公主祈福的主体是晋武帝,晋武帝都死了,卫熠要不要继续出家的可活动范围也就大了。
计划不仅没有任何风险,还会给所有参与了计划的人不同的好处。
阳平公主得了孝名;卫家得了忠名;卫熠得了自由。出家人的修行有很多种方式,在齐云塔内参禅悟道是一种,云游四海是另外一种。
“……六修同学,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只是个武将吗?”卫玠对拓跋六修的脑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还当过一段时间部落的首领。”拓跋六修老实交代道。
“果然是善于各种斗争的食物链顶端。”卫玠点点头,觉得这就说得通了,唯有经历过真正尔虞我诈的权利圈斗争洗礼的人,才能有这样“坏点子”层出不穷的脑子啊。
拓跋六修明智的决定隐瞒下自己蠢蠢的死因,这辈子都不让卫玠知道。
谁也不是天生的政治动物,拓跋六修只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用刻骨铭心的死亡换来了朝堂斗的技能点提升。
等卫玠第二天把计划与卫熠一说,姐弟两人就一起去找了卫老爷子。
卫老爷子抿了口茶,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卫玠真不愧是集卫王两家所长之大成者,钟氏给出的点子和卫玠这个就差不多。
只不过钟氏比卫玠更全面一点,她考虑到为了不让阳平公主和卫熠显得过于突兀,拉了其他公主下场。
由常山公主牵头,从三个嫡公主到晋武帝一众还活着的姐妹、女儿,有一个算一个的,都要找个替身为晋武帝祈福。
当然,钟氏不会逼着公主们必须这么做,她也没那么大的能量,她只是换了个角度表示——当替身出家成为一种表达对晋武帝孝心的机会时,你别的姐妹都奉养了一个替身,你好意思不奉养?并且只限于公主,这是一种对身份的要求与肯定,郡主什么的想做都没那个资格。
这样一来,当公主选替身的时候,自然也就会不自觉的拔高要求,普通的婢子、奴隶或者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儿什么的,会让这些从小就用惯了最好的公主们觉得上不来台面,必须是有一定身份的女子!
这也就正好迎合了如今以净检法师为代表的比丘尼基本都是世家女的风气。
把水藏入大海,自然再没有谁会揪着卫熠不放。
其实拓跋六修也想到了这点,只不过他怕卫玠胡思乱想,觉得这样会不会害了一些本来不想出家的世家女什么的,所以他就没提。有一点小瑕疵也没什么。结果钟氏还是补全了这个漏洞。
卫瓘也是通过两个计划的前后对比,发现了他觉得最省心的卫玠的致命缺点。
卫璪轻信没长大;卫熠过刚易折;卫玠则……太过心软了。卫瓘觉得卫玠不可能没想到拉别人下水,只不过他怕连累了其他人,所以宁可计划有瑕疵,也不愿意补全它。
卫老爷子觉得自己之前说错了,孙子辈里最棘手的不是卫熠,而是卫玠。
卫玠没有错,只是这样的他,很难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活下去。
卫瓘终于明白了昔日亲家王浑的两难,既希望王济能承担起家族的重任,又希望他能永远保持那颗赤诚之心。
卫瓘看着眼前的卫玠,像新生婴孩一样清澈见底的眼睛,如冬天煦日一样温暖灿烂的笑容,永远风光霁月、光明磊落的样子。他仿佛从光明中踏风而来,生活在永远亮如白昼的世界里,内心里没有一丝阴霾。
他没有害过什么人,也坚信着自己绝不会去害人,固执的用世界本该有的美好模样来约束着自己的一言一行。
这样真的很好,可这样也真的很容易被其他人伤害。
最后……卫瓘决定一件事情一件事情来,先处理了卫璪和卫熠,然后再考虑卫玠的教育问题,毕竟卫玠还不算大,想要掰有的是时间。卫熠却已经等不了了。如果卫瓘没有记错,晋疾医告诉过他的,很快就要给晋武帝换第三次药。
第三次换的是最猛烈的药性,能短时间内激发晋武帝的精神,给他一种整个人都好了的感觉。
如果操作得当,卫熠的替身之说,会正好卡在这个紧要关头,让众人看到“实实在在的效果”。
在进宫面圣之前,阳平公主低调的来了一趟卫府,就像是往常来找卫熠跑马一样,只不过她们并没有针对去跑马,只是在卫家的小型校场里,并驾齐驱着小跑了几圈,重点还是聊天。
阳平公主骑着卫熠枣红色的烈马,对骑着卫玠的“高富帅”的卫熠问到:“你真的确定要出家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反悔?”卫熠最近整个人都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精神与快乐,她做梦都在向往着出家后的生活。
“那可是出家!”剃光了头的那种!如果不是真的想要六根清净,哪个女孩子又能接受的了这个?
“剃去三千烦恼丝,你不觉得那会让我显得更犀利吗?”卫熠倒不觉得剃个头怎么了,那反而会更方便好吗,打架的时候她会毫无破绽。
“犀利?”一身男子骑装的阳平公主皱眉,不太懂这是个怎么样的说法。
“《汉书·冯奉世传》里的说法。‘然羌戎弓矛之兵耳,器不犀利,可用四万人,一月足以决’。意思是说我像杀器一样,坚固又锐利。”卫熠勒马嘶鸣,想象着未来的生活便豪气顿生。
“你家小娘说的?”虽然卫熠没有指名道姓,但阳平公主还是猜到了卫玠。因为只有这位鼎鼎大名的卫家小娘,才能说出这些古已有之,却被他用在了奇奇怪怪地方的词。虽然有些词语乱用,却也怪贴切的,她总能在过段时间发现,满洛京的人都在学卫玠这么说话。
卫熠耸耸肩,不承认也不否认,因为卫玠不想在阳平公主面前刷存在感,准确的说,是卫玠在知道阳平公主来的时候,就对卫熠千叮咛万嘱咐过:“告诉她我不在家,今天也不打算回来!”
说完,卫玠就真的跑了,不知去向。
阳平公主正也挑眉说道这个:“让我猜猜,他又不在家?”
阳平公主正指挥着她□□的马优雅的踏步向前,像极了现代马术竞赛时的盛装舞步,前进的气势中充满了儒雅与骄傲。
“咳,巧合,巧合。”卫玠也陪在一边遛马。
“是挺巧的,我来你家十次,他有十次都‘刚巧’不在。”阳平公主其实只见过卫玠一次,但那一次却足以给卫玠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