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记忆

木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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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青桐有心叶相承(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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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顿了顿说:“老头子这么多年躺着,其实有些时候我觉得是我硬留着他,让他一直受罪。我心里一直有这么个念想,就是二子没了,我得守着他,盼着他有天能醒过来。”

她又说:“这是我逼着你们给他出钱,每天住在这病房里,我身体不好,就只能请护工。这些年,你们付出多少,我也看到了。为了就是我那点念想,我怕我要是没了这念想,就也想随了他们父子俩去。”

“可是,事情也有头。现在都这样了,与其再糟蹋几天,不如就让他走吧。”奶奶最后说完,叹息了一声。

伯伯说:“那我去叫医生来。”

其他人全然应允。

我走到床前,静静地看着爷爷。

他的嘴里塞着一根很粗的呼吸管,用白色的胶布固定着,管子使得嘴被迫微微张开。面容消瘦蜡黄。我很多年都没有认真地看过他,记忆已经变成一个模糊了的身影。

奶奶是那种瘦小的身形,都说我有点像奶奶年轻时候的模样。而爷爷把自己矮矮胖胖、肤白发卷的特点全部遗传给了爸爸。小时候,他对我的溺爱远远超过我爸。有一回,我因为在乡下惹了虱子,奶奶一边讥讽外婆和外公,一边解气似的当着他们的面,用推子把我的头发给剃了。结果巷子里的孩子们就说我是小尼姑,不跟我玩儿。爷爷就做了很多工艺的小玩意哄着他们,不许欺负笑话我。

过了不久,伯伯叫来医生。护士又拿着表格给他们签字。

伯母问:“撤掉机器就行了?”

护士点点头。

奶奶不太忍心看,就被其他亲戚扶出去了。

我站在那里,忽而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同意。”

这声音不大,可是这四个字却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伯伯和主治大夫同时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说我不同意。”我重复了一遍。

伯母止住眼泪,像看怪物似的瞅着我:“薛桐。”

在家里,我从来没有拂逆过长辈,更别说在这种公众场合。

伯伯解释:“小桐,这是你奶奶同意的。”

我说:“可是我不同意。我爸死得早,所以我替他说。要是他还在,也肯定是这么个想法。”

医生瞅了瞅我,又瞅了瞅伯伯,有点不耐烦地说:“你们家属先商量好再说,我那边事还很多。”语罢,跟护士使了个眼色,便离开了。

伯母顿时来气;“你一个小孩,懂什么?你知道这么拖着一个小时得多少钱吗?你爷爷没工作,没社保,全都得自费。你体谅过别人吗?现在又不是我们不给他医,是只能这样了,你亲耳听到医生说的!”

我咬着唇,也犟上了:“你们不就心疼那点钱吗?大不了我起早贪黑多挣点钱,卖血借债还给你们,我……”

慕承和从后面拉了下我的手臂,示意我不要再说了。

“薛桐!”伯母更加怒了,“真是太不像话了!”

其他的亲戚在旁边,也不好多嘴,于是气氛就这么僵持了下去。

凝重中,忽而却听见一直默不作声的慕承和开口了。

慕承和说:“伯伯伯母,我替薛桐给你们道个歉,她人小不懂事,说了些气话,你们别放心里去。只是这个消息比较突然,她有点接受不了,也许留点时间缓一缓就好了。她妈妈不在,虽说丈夫去世多年了,但是老人清醒的时候,她还是他儿媳妇儿。要不,我们再等等。等薛桐妈妈回来见一面再说,反正都这么久了,也不急在这一时。正好用这点时间,给老人操办点要用的东西,这样让薛桐心里也有个的过程。”

原本我一直强硬着,即时听到医生宣布绝望的噩耗我都没哭,但是听到身后慕承和这般轻言细语、客客气气地替我说话,好像就找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心中的软弱一下子有了发泄的出口,两行热泪滚落而出。

我慌忙别过头去,看着雪白的墙壁。

慕承和问:“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伯伯说:“这样说起来也对,我们急了点,没顾全周到。正好我喊几个人去预备下老人的后事,免得措手不及的,什么都没准备。”

大家七嘴八舌地赞同,然后被伯伯安排工作,陆陆续续地走了。

伯母说:“你奶奶还坐在外面,我扶她回去歇歇。”

最后剩下我和他。

我站在病床前,扭头对着墙角,他站在我后面,一动不动。

我脸上的泪痕也自然风干了。

他将椅子挪过来让我坐,随之也坐在旁边。

两个人默然良久之后,他轻轻说:“要不然,你跟爷爷说点悄悄话。”

“他能听见吗?”

“也许能。”他答。

“真的?”

“我一般不说假话。”

“那什么时候说假话?”

他的神色停顿了稍许:“善意的时候,在自己感到窘迫和羞愧的时候。”

我盯着他的双眸,隐隐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避开他的眼神,我转而看着病床,“我想起来,我有什么悄悄话要告诉爷爷了。”

“我回避下?”

我想了想,摇摇头,然后又点头。

慕承和起身说:“那我出去抽烟。”

我将头垂下去靠着老人的枕头,然后陷入了长长的回忆。

“小时候,有段时间借宿在你和奶奶那里。每次测验后的试卷都需要家长签字,可是我语文从小就不好,每次考的很差的时候就不敢给你们看。最后,就模仿了你的笔迹签字。”

“还有一回,我上课讲话,被班主任抓了出来要我请家长,不然就不许我进教室。那个时候家里还没装电话,我就撒谎说你重病了,奶奶送你去医院,老师才放过我。”

“你经常把钱放在前面上衣的内包里,然后也不怎么数,就随手将衣服搭在床上。我趁你不注意,就会偷几块钱出去买糖吃。”

“六表叔从云南给奶奶捎回来的那只翡翠镯子,其实是我摔坏的。但是我当时很害怕就把它原封不动地放盒子里,后来你拿给奶奶之后才发现成两截了,害得你被奶奶骂。”

“你替我开家长会,老师说我表现不好,你原原本本地回来告诉妈妈。你走之后,妈妈揍了我一顿。当时我一边哭,一边在心里骂你说你不是我爷爷。”

“你跟我说你要活到一百岁,看着我们三个孙子辈的孩子成家。现在哥哥姐姐都结婚了,你也看到慕承和了,他人好,真的好。”

……

说了不知道多久的话,最后两个护士推门进来抄那些生命体征的数据,才打断了我。然后,护士又陆陆续续地挂液体,给爷爷输液。

我把地方给她们挪出来,到了屋外。

已经是晚饭时间,其他病房都飘着饭菜的味道。

正巧堂哥两口子来了,看到我就说:“你先去吃饭,我先守着,有事给你电话。”

我们都知道,所谓的有事是件什么事。

走廊上没看到慕承和,我绕了一圈,在紧急出口那边的楼梯间看到他。他在两层楼之间的拐角处,坐在地上,看着暮色中的秋雨发愣,一个人静静地抽烟。

我走过去,紧挨着他,以相同的姿势席地而坐。

“饿不饿?”他灭了烟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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