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卿垂下了双手,颓然靠在了青灰墙上。
此时已经日落,天边留了淡淡余晖,映得人越发落寞。
他直直望着颜氏,见她的眉目清秀,如远山黛色,只是眼中带了几分疲惫几分凄苦几分悲伤,乌黑的眸子让贺怀卿整个心都绞痛了起来。
他记得当年初见颜氏时,她也是这样的,清幽如莲花,在她的身边,他都能闻到那幽雅花香。
楚维琇就是怒放的国色牡丹,只一眼就让贺怀卿惊艳不已,那颜氏就是青莲,越品越是不同,与那朵牡丹并立时,贺怀卿甚至会有些压力,而这朵青莲,才是他放下心房的安心之所。
颜氏让他心安,可他却不能护住颜氏。
这样的认知让贺怀卿觉得沮丧和无力,他叹声道:“你会怪我吗?”
颜氏笑了,摇头道:“我心甘情愿,只要能让你不那么为难,我什么过错都会认下。”
“即便你没有做?”贺怀卿怔怔问。
颜氏笑容更深:“即便我没有做。”
“即便你真的做了……”贺怀卿喃喃道。
声音很轻,颜氏似乎是没有瞧见,她上前一步,挽住了贺怀卿的手,柔声道:“明日里,大奶奶娘家人来了,爷便把我交出去吧。今晚上,爷最后再陪我吃顿饭吧。”
贺怀卿垂眸,望着笑容里已经满是祈求的颜氏,他无法开口拒绝,木然点了点头,让颜氏挽着他进了屋。
颜氏笑盈盈的,吩咐丫鬟们上了饭菜,举止如常,说着些家常话,似是刚才的对白没有发生一般。
贺怀卿心中五味陈杂,可他知道这怕是和颜氏的最后一餐饭了,到底没有扫兴。
夜深时,押着冬儿去寻瞎眼婆子的家丁回来了。
那瞎眼婆子看起来十分老迈,眼睛上有可怖的疤痕,脸上也是一塌糊涂,贺大老爷第一眼差点没被唬了一跳。
瞎眼婆子装哑巴,贺大老爷按了按太阳穴,也懒得多费力气,把人押了起来,打算明日一并交给常郁昀和楚维琳。
只要能把贺家从这事里摘出去,贺大老爷才不会管瞎眼婆子是真哑巴还是假哑巴。
翌日一早,楚维琳到了贺家,本要径直去看望楚维琇,就叫人请到了书房里。
书房之中,除了贺怀卿,自还有贺大老爷,楚维琳一看这架势,就晓得贺家已经做了决断了。
贺大老爷清了清嗓子,睨了贺怀卿一眼。
贺怀卿心不在焉,他满脑子都是颜氏,只能硬着头皮道:“六姨,昨日里已经审了,颜氏身边的冬儿招出了一个瞎眼婆子,那婆子也叫我们带回来了。”
楚维琳抬头,直言道:“那颜氏……”
“她……”贺怀卿摇了摇有些发涨的脑袋,“交给六姨处置吧。”
楚维琳挑眉,她有些不信贺怀卿,之前他与颜氏浓情蜜意,根本不信颜氏作祟,为何突然之间就改了态度?
即便是改了,以贺怀卿对颜氏的喜爱,此刻应当是悲痛万分,根本不能接受如此转变,为何他的面容里只读得到浅浅的悲伤?
楚维琳不解,但这个档口上,也不可能让他细细追究贺怀卿的心路历程,便颔首道:“既如此,我就请我们爷来吧。”
楚维琳不怕贺家人捣鬼,趁着等人的工夫,去了楚维琇那儿,楚维琇却是睡着,只元哥儿带着桐哥儿在厢房里看书。
见了他们两个,楚维琳不由思念死了霖哥儿和琰哥儿,她这般日子虽然忙碌,但只要停顿下来,满脑子都是儿子。尤其是春夏下午多雷雨,她记挂着怕打雷的琰哥儿。
若贺家下了决心,把颜氏交出来了断了这些事情,那她很快就能够回金州去了,这让楚维琳不禁添了几分愉悦。
对儿子的思念,那是连在绍城明州泛舟游湖都比不上的,她恨不能飞回去。
常郁昀很快来了,一同到的还有金大人。
金大人的到来让贺大老爷沉下了脸,他一点也不想家中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闹到了官府里去,他又是气愤常郁昀告状,又是恼怒贺怀卿拖沓,若早早处理好了,兴许便不会如此。
贺大老爷忙着寒暄几句,金大人却摆了摆手,摸着胡子道:“听说昨日夜里,贺家把一个瞎眼婆子绑回来了?贺老爷,不用我说,你都知道这事儿不地道吧?若不是你家和常大人家是姻亲,他打了个圆场,这会儿就不是我登门来,而是一众衙役了。”
贺大老爷心中怒气翻滚,这分明就是唱戏,不仅仅是行事狡诈,更要逼着贺家承情,贺大老爷不服,面上却又不得不堆着笑容,连番称是。
金大人在贺大老爷的书房里转了一圈,目光落下一颗红珊瑚上,多打量了几眼,贺大老爷无奈,却又只好装出一副大方模样,把红珊瑚相赠。
金大人眯着眼笑哈哈推托了几句,便也应下了,道:“其实啊,我是不好这一口的,什么红珊瑚什么朱砂什么玛瑙,我连分都分不清,我就是一个粗人。可那一位是个中高手,总说我那书房没半点儿能上台面的东西,我琢磨着也要附庸风雅一番,等明日他再来,嘿嘿。”
贺大老爷眉毛直跳,问道:“那一位是……”
“定远侯府上的小侯爷,人家那双眼呀,连太后娘娘身边的东西都能品头论足一般。”金大人哈哈大笑,“我这么个芝麻官,叫他嫌弃眼光也就没什么丢人的。”
贺大老爷陪着笑,嘴上说着“您怎么会是芝麻官呢”,脸上肌肉发僵,心中忐忑不已,或者说,是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