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忆夙往后退了半步,樱桃红唇紧紧抿着,望向楚维琳的那双丹凤眼里充满了戒备。
楚维琳抚着手中的茶盏,笑容淡淡。
忆夙深呼吸了一口气,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拳,她微微抬起下颚,不屑地道:“夫人问我为什么?哼,因为我恨陶家,我是金州人士,我爹娘是叫陶家人害死的,陶家分明就是永记的靠山,我想替爹娘出口恶气,有什么不对?”
楚维琳放下茶盏,眼神清澈直直望着忆夙,而后缓缓摇了摇头:“你说谎。”
“没有!”忆夙眸子一紧,咬牙道。
楚维琳自嘲着笑了笑:“忆夙,你看向陶家人的眼神,绝不是面对杀父杀母的仇人时的眼神。你虽是戏台上的角儿,但你在戏台下,情绪太过外露了,你不是那种能够克制住心中喜悦亦或是愤恨的人。你看,我在问你这几句话的时候,你已经着急了,你的眼神动作姿态无不在告诉我,你在着急。这样的你,在面对害死爹娘的仇人的时候,你的眼中只会有恨意,而那日在陶家,我在你的眼中没有看到。”
忆夙的脸惨白一片。
“面对仇人时,即便是压抑了心中情绪,可那股子疏离和防备是掩饰不过去的。”楚维琳抬手按了按眉心,她还记得自己在面对楚论肃和阮氏时,心中那喷涌而出的恨意,她还记得在重生之初,面对何氏和黄氏的疏离和不自在,饶是尽力克制着,也无法抹去那些情绪。
以忆夙的性子,怕是越加不行的。
楚维琳指了指自己,道:“你看仇人时的眼神,就如同那日你冷冷望向我的眼神一样。因为我是常郁晖的嫂嫂,我就是你的仇人,不是吗?”
忆夙哑口无言,楚维琳说得这般明白,她还能如何再编故事下去,只能偏转过头不说话。
楚维琳步步紧逼,问道:“也许,并不是你关心陶家和永记,而是安远侯府的小侯爷?”
忆夙愕然,猛得瞪大眼睛:“你跟踪我?”
楚维琳轻笑,既然忆夙是这样的性格,不如再诈一诈她,或许还会有所收获,思及此处,便又道:“永记只是一家药行,陶家也就是金州这儿的一个商户,别说和京城里的富商比,放眼整个江南,陶家也不一定排得上号,小侯爷怎么会对陶家另眼相看?还是说,小侯爷盯着的不是陶家,而是陶家背后的……”
忆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楚维琳放缓了语速,心中已经了然。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小侯爷盯上了乌礼明,这对楚维琳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
乌礼明太精明了,常郁昀费尽心思,大约也只能抓到他贪墨的蛛丝马迹,仅仅靠这些,不足以参乌礼明一本,但要继续深挖下去,常郁昀又不是乌礼明的上峰,也不是他的下属,从金州伸手去查明州事体,未免越了界线,也麻烦重重。可小侯爷不一样,若是他对乌礼明贪墨的事情有兴趣,自会顺藤摸瓜。
可小侯爷的态度未明,楚维琳也没有提前和常郁昀商议好,自然无法和忆夙透了底,干脆只说能说的事情。
“我们爷这个人呢,不敢说是嫉恶如仇的,但既然领了皇命,来了金州任职,就想勤勤恳恳做一个好官,我们爷走了科举一路,没想过靠家中在京城谋个什么闲差,此番来金州,也绝不是镀一层金就调回京城里,是想脚踏实地的。永记这案子,是我们爷来了之后头一桩人命官司,绝不会胡乱了了,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弄明白,所以才一直压着未审。这些日子下来,多少有些进展吧。”楚维琳笑着道。
听到进展二字,忆夙狐疑看了楚维琳一眼,细细琢磨了一番,终是没有再绕圈子:“夫人的意思是,若小侯爷想知道,可以使人来请常大人?”
楚维琳颔首:“小侯爷有请,我们爷又怎么会推脱呢。”
忆夙皱眉,总觉得楚维琳这话里有地方不对,可她一时又说不明白,只好先按捺住,道:“夫人今日还要听我唱戏吗?”
不仅是楚维琳要和常郁昀商议,忆夙也要和小侯爷说一说这事体,楚维琳心里明白,嘴上也就不说透了,摆手道:“我有些累了,想歇会儿,等下霖哥儿醒了,还要陪陪孩子。”
忆夙悄悄松了一口气。
流玉送了忆夙出去,楚维琳吩咐水茯道:“你去前头与爷说一声,让他得空时回来一趟,我有话与他讲。”
水茯应声去了。
府衙之中,前后院近了许多,对于楚维琳来说也有一个好处,只要常郁昀没有离开衙门去办事,只要使人去前头说一声,很快就能有回复。
水茯直直往常郁昀的书房去。
书房外的天井里,梁师爷正和扫地的小厮说着话,那小厮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也不晓得在回应些什么。
水茯一见到梁师爷就一肚子的不满,只是如今井水不犯河水的,她干脆当作没瞧见。
书房门关着,守门的差人卫源低头道:“姑娘,大人和仇师爷在商量事情。”
“是奶奶那儿寻爷有些事体,等爷得了空,请你跟爷说一声。”水茯道。
卫源点头。
水茯转身便走,刚走出几步,就叫梁师爷拦住了。
梁师爷一脸谨慎,声音不重,却正好能让水茯听见,他道:“姑娘,五爷忙碌,我此刻也不能进去禀告,底下来说,牢里的那个江谦,似是有些不好。”
水茯驻足,作为屋里伺候的丫鬟们,她们几个都是晓得江谦的身份的,闻言不由一惊:“有些不好?”
“是啊,姑娘与五奶奶说一声吧。”梁师爷道。
水茯正要答应,见梁师爷眼露精光,不由背后一凉,一下子会意过来。
这厮是在套话!
梁师爷只怕是猜到江谦并不是寻常的犯人,可他又吃不准江谦的身份,便想这般讹一讹她,从她的反应里寻些线索。
这么一想,水茯胸中的火气一下子窜了起来,冷冷哼了一声,退开两步,道:“你说的这话真是奇怪!牢里的人好不好,你只管和爷说去,和奶奶讲有什么用?”
梁师爷一怔,搓手道:“这不是,那位江谦……”
“什么跟什么呀!”水茯白了梁师爷一眼,瞥见那扫地的小厮还站在不远处,她快步过去,一把抢过了扫把,指着梁师爷道,“我知道了,你这是想和我们搭话?我告诉你,你这等人啊,我们姐妹都瞧不上!上一回叫我用扫帚撵得不够厉害?信不信我这回把你直接撵到府衙外头去!”
梁师爷一看那扫帚,只觉得头皮发麻。
单纯论动手,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比不过水茯?只不过他奉行自个儿是个读书人,君子动口不动手,又坚决不肯与女人动手,这才会被水茯的扫帚教训。
见水茯又摆出一副泼妇模样,他连连摆手,嘴上咕哝道:“女子难养!”
水茯撇了撇嘴,把扫帚还给了小厮,理也不理睬梁师爷,转身往内院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