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维琳站在灵堂之中。
在赵府落难之前,楚维琳从未想过,她有一日会参加大赵氏的丧礼,而这一日,就这么一来了。
大赵氏死在牢里,依着惯例,遗体是叫草席一裹就扔去了乱葬岗。
常郁晔说什么也不答应,常恒晨试探了上峰的口气,塞了些银子,让人把尸首又抬了回来。
楚维琳没有去迎,只听底下人说,除了能叫人认出那是大赵氏之外,那尸首惨得和从前的大赵氏天差地别了。
这也是难免的吧……
在牢里这么多日,又是从乱葬岗上收回来了,怎么还能有些好模样。
“大爷眼眶通红通红的,三爷和六爷抱头痛哭……岚姐儿叫她母亲拦着不许去瞧……”纪婆子压着声儿与娉依说着,楚维琳开着窗,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来。
楚维琳放下手中的绣花绷子,那样的场面叫她忽然就想起了江氏过世的时候,江氏、孙氏和楚维瑂被抬回来的时候,也是面目全非,父亲拦着他们不让看,她却还是偷偷看了一眼,即便江氏满面都是血,可她认得出那就是她的母亲,她一点儿也不怕,自个儿的亲娘成了什么样子,都不可怕。
不管楚维琳喜不喜欢大赵氏,但对常郁晔他们来说,那总归是他们的亲娘。
很快,府中便支起了灵堂。
常府如今状况下,也没有发什么白事帖子,就关起门来治丧。
楚维琳随着常郁昀去了灵堂里,依着规矩磕了头,而后,她看了一眼棺木中的大赵氏。
收拾得很干净,身上是连夜赶出来的寿衣,重新梳了头发,面上不见丝毫血污,除了额头上能瞧出伤口的痕迹之外,并没有任何可怖之处。
这和纪婆子说的倒是大相径庭了。
楚维琳退到一旁,悄悄问楚伦歆:“是哪个替大赵氏收拾的?”
楚伦歆尴尬地笑了笑,道:“你两个嫂嫂都不是有那等胆子的人,到最后是红笺仔仔细细收拾妥当的,哎!”
红笺?
楚维琳诧异,她四下扫了一眼,红笺跪在灵堂的角落里,小小的身形并不显眼,她的肩膀微微动着,似是在啜泣一般。
“这还真是难为她了。”楚维琳喃喃道。
“可不是,听说是忙乎了一宿,除了几个胆大的婆子帮衬着,就靠她了。”楚伦歆说起来也是感慨万分。
大赵氏去得突然,到最后替她认真整理遗容的是她从前时不时打骂的妾室,也算是人生无常。
常恒翰扶着老祖宗过来。
老祖宗看了一眼大赵氏,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赵氏你竟然走在了老婆子前头。”
常恒翰薄唇紧紧抿着,目光里有悲伤,有痛心,有可惜,亦有遗憾,只一个眼神就把一个中年丧妻却又无比坚强的男人形象给树立了起来。
楚维琳看在眼中,心一点点往下沉。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这句话还真是一点也不假。
老祖宗和常恒翰策划了大赵氏的死,此刻却像一个“局外人”一般来感慨叹息。
这等功底,楚维琳自叹弗如。
楚维琳不由想着,躺在棺木中的大赵氏,若能亲眼所见这一幕,不晓得又是怎么样的心情。
老祖宗这几日腿脚不好,不能久站,她看了一眼众人,淡淡道:“虽是关起门来办白事,但府中治丧,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不要稀里糊涂地惹是生非。”
回了松龄院,老祖宗坐在罗汉床上,段嬷嬷替她按着腿。
柳氏穿得素净,进来道:“老祖宗,空明师太写的八字,儿媳倒是找到了这么一位姑娘。”
老祖宗挑眉,等着柳氏继续说。
“城南一家成衣铺子的幺女儿,长得中规中矩的,只是太过老实些,不像是能够掌家的样子,我觉得不太合适。”柳氏说完,颇为为难地看了老祖宗一眼,“况且,门不当户不对的……”
“门户倒不是关键,”老祖宗眯着眼道,“而是赵氏治丧,郁晖大孝在身,怎么娶媳妇?”
柳氏连连点头:“是啊,虽说还在热孝里,可毕竟是咱们家里把大嫂迎回来入葬的,还热孝里娶妻,总归不好听。”
老祖宗摆了摆手,道:“那八字先搁下吧,等赵氏出了殡,再照师太说的,烧了佛珠埋了吧。”
柳氏应了。
因着是六月里,又不是风光大办,停灵时间便不长,七日之后便送上了山。
出殡那日,男人们护着去了,楚维琳好言安慰了卢氏与徐氏几句,抬眼见站在远处的红笺神色悲戚,她心中一动,示意宝莲过去。
宝莲靠过去,低声与红笺道:“姨娘,你还好吧?”
红笺一怔,红着眼睛看宝莲。
宝莲挤出一个笑容来,道:“冬天的时候,我在屋里哭,姨娘来安慰我,我记着的。”
提起旧事,红笺神色微微放松些,叹道:“那个时候啊……我只是想,我们都是做下人的,难免有受主子责罚的时候,过去了也就好了。”
宝莲本想说,她和红笺的身份是不一样的,可看红笺那样子,这句话她就说不出口了。
一个不受宠的妾,其实过得比她们这些大丫鬟还不如些。
“姨娘,若是院子里闷得慌,就四处走动走动吧。”宝莲劝她。
红笺摇了摇头:“太太在时还好,如今还是闭起门来吧。”
宝莲又试着引红笺多说几句话,可红笺一直都是淡淡的,言语举止挑不出任何不妥来。
府中撤了灵堂,但上下依旧是素衣,气氛有些压抑。
而夏日的暑气更叫人不舒服。
屋里摆了冰盆,倒是比外头舒坦些。
霖哥儿如今能坐得稍稍久些了,依依呀呀地自个儿玩得开心。
楚维琳正逗着儿子玩,苏氏却过府来了。
苏氏不是空手来的,给霖哥儿带了不少小玩意,逗得霖哥儿兴高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