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说起涂氏来半点不留情面,涂氏心里也窝着火,只是她毕竟是做人媳妇的,婆母不管说什么都只能受着。
老祖宗说道了一盏茶的工夫,总算是停下了嘴,又与大赵氏商量起事情来。
楚维琳坐在一旁,悄悄打量了涂氏母子三人一眼。
涂氏面色并不好看,却也没有露出多少不满来,表面功夫做得不错,若不是如此,只怕老祖宗还不会就此打住;常郁曜一脸平静,楚维琳猜测他大约就是一根筋的脾性,内心里并不觉得婆母训媳妇有什么不妥的,就算被训的那个是他的母亲;而常郁晚的嘴却是嘟起来了。
常郁晚离京时年纪也不大,对祖母的印象也极淡,去了明州府,后院里就是涂氏的天下,她一人说话就算数了,常郁晚跟着母亲,又哪里会受过什么委屈,听过什么训斥。
今日一回来,常郁晚先看着涂氏被楚维琳拂了颜面,再看老祖宗这般为难涂氏,心里就委屈得厉害。
早知道京里这般不自在,不如就在明州城住下去了,什么京城繁华天子脚下,天子的宫殿没见着,却叫家里人踩在脚下了。
常郁晚独自心酸,不知不觉眼眶红了起来,只能紧紧咬住下唇,不让泪水落下来。
不仅仅是楚维琳,涂氏也察觉到常郁晚情绪不对,但她这会儿也没有办法,只能暗暗给女儿递眼色,盼着她千万调整过来。
此时已近黄昏,正是散衙回府的时候。
常郁昀入了大门,直直来了松龄院。
守门的婆子请了安,低声道:“都在里头呢。”
常郁昀颔首,抬步穿过天井,上了台阶,打了帘子进屋。
他看了一圈,依着长幼问安,到了涂氏跟前时,他只淡淡说了句“太太一路辛苦。”
涂氏自打常郁昀进来就目不转睛看着他,也有好些年没见过这个继子了。
当年她进门前就听说一对继子女模样出众,她只当是旁人奉承常家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等新婚第二日一瞧,她的心不由就咯噔了一下。
两姐弟可真是好相貌,只那双桃花眼,就让人印象深刻,那时涂氏就想,这还是年少没长开,一眼看去就像画上的童男童女,等将来大了,可真是要不得了。
常恒淼的容貌只是中人之姿,涂氏明白,这姐弟两人能有这容貌全是随了吴氏太太的,那一位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涂氏心里打鼓,直到见到了苏姨娘。苏姨娘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模样,温婉清秀,我见犹怜,而苏姨娘从前是吴氏的陪嫁。
女子出嫁,选陪嫁格外讲究,一般不选倾城之姿,倒是把新嫁娘都比了下去。或是新嫁娘的相貌实在上不得台面,或是那新嫁娘本就是十足的美人,并不介意身边丫鬟出众,这才会如此。若不然,仅仅为了将来抬举,选忠厚老实的就够了,不会去选像苏姨娘这样貌美的丫鬟。
吴氏太太,对自己的容貌是格外有信心的。
好坏最怕比较,涂氏那时忐忑,就怕在常恒淼心中落了下乘,直到日子一天天过下去,这心里才慢慢安稳下来。
此时,涂氏抬头看着常郁昀,他果然如从前想的一样,变得这般出众了。
出众得让涂氏只一眼,就会想起从前听过的下人们形容吴氏太太模样性情的每一句话。
涂氏勾了勾唇角,笑意浮上。
对,吴氏风华绝代,吴氏才貌双全,吴氏是这般那般的好,她涂氏比不上,可那又怎么样!吴氏短命,吴氏死得太早,如今,她才是常府的二太太,她牢牢地抓住了常恒淼的心,便是吴氏祭日,常恒淼都想不起那位原配来!
她涂氏,才是胜利者。
“郁昀回来啦,”吴氏笑着道,“郁晚、郁曜,还认得出你们哥哥吗?”
常郁昀自不晓得刚刚那一瞬涂氏到底想来些什么,他也不愿意去和涂氏打什么交道,闻言便抬眼去看常郁曜,见他规规矩矩一本正经地像个小老头一般行礼,一时不觉排斥,只觉别扭。
应付了常郁曜,常郁昀又看向常郁晚,四目相对,他才发现常郁晚眼底有些泪珠。
大约是之前叫老祖宗训斥了吧……
常郁昀想到老祖宗会说的那些话,突然就苦苦笑了笑,见常郁晚还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也不理,转身在楚维琳身边坐下。
不管老祖宗对涂氏有多少怨言,毕竟这母子三人长途跋涉回来,少不得要摆洗尘宴。
宴席摆着松龄院的花厅里,因此楚维琳这时候也不用急着回去,便坐在一旁低声与常郁昀说话。
人陆陆续续来了,自是一番见礼问候,等开席了,楚维琳都没见到常郁映,估摸着她大约是叫大赵氏禁了足,就怕她在席面上说些不好听的出来。
宴席上,到算得上开怀。
大赵氏身子没有全好,酒过了一半就坚持不住提前退了席。
常恒翰仿若并不知晓,依旧和常恒晨说道着些什么,常郁晔瞧在眼里,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杯酒又倒入了喉中。
楚维琳也是久坐不住的,见差不多了,便告了罪,与常郁昀一道起身。
按说涂氏在此,她做媳妇的不好先走,可楚维琳挺着肚子,涂氏也不好讲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嘴上还安慰了几句。
两人往松龄院外头走,宝莲宝槿在前头掌灯,流玉小心翼翼扶着楚维琳跟上。
松龄院外,一盏灯笼亮在不远处。
楚维琳瞧见了,不免有些奇怪,便是要等人,站在院门大灯笼底下岂不是亮堂?好过站在那黑暗之中。
定睛一瞧,那人楚维琳也认得,正是被空明师太写了八字,让常恒翰收了房的红笺。
红笺只带了个小丫鬟站在那儿,见了楚维琳和常郁昀,她便笑着行了半礼。